万帆岛西南码头,海浪舔舐着新铺的木板,盖住了焦痕。海风咸腥,却总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与硫磺味,鬼魅般缠在鼻尖,挥之不去。远处泊位,那艘庞然鬼藻舟静静蛰伏。墨绿海藻如巨兽披毛,随波起伏,贪婪吸吮着水中稀薄的灵气与污浊瘴气。
“败家!败家啊!”
一声哀嚎刺破喧嚣。李梦欢立在栈桥边,抖搂着他那干瘪的灰布百宝囊,面如死灰,声若泣血:
“三刀符纸、一大盒上品火浣砂!还有那盒引灵犀角粉……道爷我攒了半年的棺材本儿!沈姑奶奶,您是销金窟投胎不成?画符如犁地!符没见几张,倒把道爷我的家底犁了个底儿掉!”
沈璃裹着流光兜率毯,静立一旁。
李梦欢一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幽怨地望着那流光兜率毯。
这毯子灵性地抖了一抖,似乎是在……炫耀?
对李梦欢的控诉,沈璃只眼风一扫,吐出三字:
“债记着。”
声音淡漠如冰,仿佛那被掏空的钱袋与她毫不相干。
云铮一袭玄衣,背负古剑,目光扫过码头熙攘人流,投向远处薄雾笼罩的海平线,似在确认那虚无的航路。
李梦欢捶胸顿足半晌,见无人应和,悻悻收声。
他肉痛地揉着心口:“罢了罢了!再不去千帆海市淘换点符纸朱砂,道爷我真要去喝西北风了!指望您画符还债?嘿,怕是要等到雾海枯、鲸骨朽!”
他认命般一叹,招呼道,“走走走!云姑娘,沈姑奶奶,海市碰碰运气去!只求别撞上地火帮那群钻地的耗子,晦气!”
遇上那群人,秦红药嘱咐他买的宝贝也要泡汤。
千帆海市。
万帆岛东侧,天然环状海湾。
此地非千帆盟独有,乃雾海西南散修最大聚所。千帆盟、地火帮,并几大商会,共掌秩序,抽税分羹。
海湾如巨贝张开怀抱,无数大小船只停泊浅水,船身便是店铺。船与船间,木板栈桥勾连,拼成一片漂浮水面的喧嚣迷宫。更有甚者,盘踞礁石,支摊叫卖。
海腥、药草、矿石、烤鱼、劣质香料、汗臭……百味杂陈。
讨价还价、叫卖吆喝、船体碰撞……声浪滚滚,扑面而来。
“鬼哭涧阴磷砂!蚀骨销魂——炼器布阵的上品哟!”
“火纹岩髓!地火窟边的新鲜货!自带三分火气,炼丹炼器不二选!”
“避瘴丸!雾海深处保命丹!一颗顶三天!无效?倒赔双倍灵石!”
沈璃倒是瞧着有趣,此处比那个劳什子鬼市简直是大有不同,这里秩序井然,竟然是连个泥水泡子都没有。
李梦欢如游鱼,熟稔穿行于拥挤船栈,不忘提点:“海市龙蛇混,睁大眼,狠下心!瞧见没?”
他努嘴指向一唾沫横飞、兜售百年海妖内丹的摊主,“那内丹?九成是铁甲鳖的结石染了色!再看那边——”
他又指几株灵气四溢的雾海幽兰,“呸!迷魂草晒干喷香露!专宰肥羊!这里头,信谁不如信自个儿的眼力,还有……”他得意地搓搓手指,“道爷我这双摸爬滚打几十年的金手指!”
沈璃哦了一声,问:“那请问这位道爷,挨了多少回骗?”
李梦欢:“……你有没有意思?你有没有意思?道爷我要给你的账本上多记两条、不对,二十条灵脉!”
沈璃目光掠过两旁光怪陆离的摊位,她对那些真假灵材,兴致缺缺。
直到一处不起眼角落。
一艘破旧小舢板船头,一个裹着油腻头巾、干瘦如柴的老妪。
摊上零落摆着几块暗淡矿石,几株失水海草,几串磨亮的贝壳链……还有,一枝花。
枯花。
其枝干细弱焦黑,蜷曲如遭火焚冰噬。残存的花瓣,裹尸布般灰褐,边缘焦枯卷曲,死气沉沉。它躺在灰扑扑矿石旁,毫不起眼。
然,就在沈璃目光扫过枯花的刹那,髓珠深处那轮平缓运转的五行光轮,骤然一悸。
尤其代表木的那一环,竟泛起一丝微弱到极致的青色光晕,仿佛沉睡的种子被无形指尖轻轻一拨。而与此同时,右腿新生的筋络深处,一丝隐晦麻痒,如蚁轻噬,悄然呼应。
突兀、迅疾,若非沈璃心神时刻内照,几难察觉。
她脚步顿止。
李梦欢正与一卖劣质符纸的摊主争得面红耳赤。云铮抱剑于后,清冷目光巡弋四周。
无人留意沈璃这刹那异样。
沈璃不动声色,行至老妪摊前,蹲身,目光落在枯花上,指尖却拈起旁边最不起眼的一块灰石,语气平淡:“此物何价?”
老妪抬起浑浊的眼,皱纹如风干的橘皮。
她看看沈璃,又看看灰石,干瘪嘴唇翕动,声若砂纸磨木:“灰铁石…三颗…下品灵石。”
沈璃放下灰石,指尖无意拂过枯花焦黑的枝干。
瞬间,腿骨筋络深处那丝麻痒感复现,与先前相比更清晰一分。五行光轮中那点青芒,亦随之闪烁。
“这个呢?”她的指尖停在枯花上。
老妪浑浊眼珠微转,盯着沈璃片刻,才慢吞吞道:“枯的…海沫子花…不值钱。姑娘想要…添头…送你。”
“我要它。”沈璃语气斩钉截铁。
她起身,目光投向还在唾沫横飞的李梦欢,“付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