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城的秋老虎来得凶,正午的日头晒得青石板发烫,东厢房的窗却总是开着半扇,风里飘着淡淡的艾草香——是南宫给轩辕青峰备的安神枕,里面混了晒干的樱桃叶,闻着清清爽爽的。
徐念锋满月这天,院子里早早支起了青布凉棚,棚下摆着八张方桌,桌角都系着红绸带,被风吹得猎猎响。望舒穿着新做的粉布袄,扎着两个羊角辫,辫子梢上绑着樱桃红的流苏,正踮着脚往桌上摆糖块,每颗糖纸都要捋得平平整整的。
“慢点摆,”南宫端着盘洗好的葡萄走过来,见女儿把糖块摆成了小方阵,忍不住笑,“又不是排兵布阵,不用这么规矩。”
望舒仰起脸,鼻尖沾着点糖渣:“娘,温叔叔说弟弟的满月宴要热闹,糖摆得好看,客人才高兴。”她忽然凑近南宫耳边,神秘兮兮地说,“我把最大的那颗麦芽糖留给姨和弟弟了,藏在灶王爷的龛里呢。”
南宫捏了捏她的脸蛋:“鬼精灵,等下记得拿出来。”她转头看向东厢房,轩辕青峰正抱着徐念锋坐在窗边的竹椅上,小家伙穿着虎头袄,闭着眼睛啃手指,小脸红扑扑的像颗熟透的樱桃。
“人快到齐了,”南宫走过去,替轩辕青峰理了理衣襟,“齐将军带着玄甲军的几个校尉来了,温华扛着两坛新酿的樱桃酒,说要给弟弟灌‘满月酒’——我没让他进门,在棚下等着呢。”
轩辕青峰低头逗着怀里的孩子,徐念锋咂了咂嘴,小手抓住她的衣襟不放。“让他进来吧,”她笑着说,“他也就是嘴上闹,真要让他碰孩子,比谁都小心。”
正说着,温华就掀帘进来了,手里还拎着个红布包,脸上的胡茬刮得干干净净,倒显得比平时精神些。“小锋锋,看看谁来了!”他凑到竹椅边,刚要伸手抱,就被南宫瞪了回去。
“洗手了吗?就敢碰孩子!”南宫往他手里塞了块胰子,“去井边好好洗洗,指甲缝里都是黑泥,别把孩子扎着。”
温华嘿嘿笑着跑出去,红布包随手放在桌上,里面滚出个银制的长命锁,锁身上刻着“剑胆琴心”四个字,比徐凤年送的那只更精巧些。“这是托东海的朋友打的,”温华的声音从院外传来,带着水流的哗哗声,“说银料里掺了珊瑚粉,能辟邪!”
轩辕青峰拿起长命锁,指尖拂过冰凉的锁身,忽然想起昨夜徐凤年说的话。他坐在床边给孩子换尿布,笨手笨脚的,却忽然道:“等念锋长大了,让他跟着温华学铸器,跟着你学剑,跟着南宫学读书,再跟着我学骑马——咱们把能给的都给他,让他活得比谁都自在。”
那时徐念锋正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他,小手抓住他的胡须不放,疼得他龇牙咧嘴,却舍不得扯开。轩辕青峰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忽然觉得,所谓安稳,就是这样——有个人愿意为你笨拙地学着换尿布,愿意把所有的念想都揉进孩子的名字里。
“姨,我能抱弟弟吗?”望舒举着颗剥好的葡萄跑进来,葡萄汁沾在手指上,亮晶晶的。
“小心点,”轩辕青峰把孩子递过去,南宫在一旁护着,“托着屁股,对,就这样……你看弟弟睁眼了,他在看你呢!”
望舒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抱着,眼睛瞪得溜圆:“他的眼睛像爹,鼻子像姨!娘,你看他笑了!”
徐念锋确实咧了咧嘴,大概是被姐姐的模样逗乐了,小舌头吐出来舔了舔嘴唇。望舒顿时笑得直不起腰,抱着孩子就往外跑:“温叔叔,你看弟弟笑我!”
南宫连忙跟出去,廊下传来齐当国的大嗓门:“让我瞧瞧咱们北凉的小福星!哎哟,这虎头虎脑的,将来肯定能扛枪!”
轩辕青峰靠在竹椅上,听着院外的喧闹,心里暖融融的。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身上,带着点懒洋洋的暖,桌上的银锁闪着光,风里飘着樱桃酒的甜香,一切都像幅被晒得暖暖的画。
徐凤年掀帘进来时,身上带着点酒气,大概是被温华硬灌了两杯。“客都到得差不多了,”他在她身边坐下,伸手摸了摸徐念锋的小脸蛋,小家伙立刻抓住他的手指,攥得紧紧的,“齐当国说要给孩子当干爹,还说要把他那杆虎头枪传给念锋。”
“他那杆枪比孩子还高,等念锋长大,早锈成废铁了。”轩辕青峰笑着说,忽然想起什么,“你让厨房给温华留两盘樱桃饼,他昨天还念叨着想吃。”
“早备着呢,”徐凤年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桃木剑,剑鞘上刻着细密的花纹,“温华给念锋做的,说能挡灾。他还说,等孩子会走路了,就教他打铁,说‘男人得有门吃饭的手艺’。”
轩辕青峰接过桃木剑,指尖拂过剑鞘上的花纹——是简化的海棠纹,和她袖口的刺绣如出一辙。“他倒是细心。”她轻声道。
院外忽然传来望舒的哭声,两人连忙出去看,只见望舒抱着徐念锋,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原来小家伙抓着她的辫子不放,扯得她生疼。温华在一旁笑得直拍大腿,被南宫瞪了一眼,立刻收了声,还假装正经地咳嗽:“小丫头片子,这点疼算什么,将来弟弟要是学剑,你还得陪他练呢!”
望舒抽噎着说:“我才不要陪他练剑,我要教他放风筝!放比城墙还高的风筝!”
齐当国把她搂进怀里,掏出块麦芽糖塞给她:“咱们望舒有志气!等你弟弟长大了,让他给你举风筝线,你跑前面指挥,像将军一样!”
望舒顿时破涕为笑,举着麦芽糖就往徐念锋嘴边送:“弟弟,给你吃,不扯我辫子了好不好?”
徐念锋咂了咂嘴,果然松开了手,小脑袋往望舒怀里蹭了蹭,像只温顺的小猫。众人顿时哄堂大笑,温华笑得最响,手里的酒碗都差点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