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蝉鸣刚起时,北境的麦子已经泛黄。徐凤年蹲在田埂上,看着李老汉挥着镰刀割麦,刀刃划过麦秆的“唰唰”声,混着蝉鸣,像支仓促却热闹的曲子。麦芒刺得人胳膊发痒,他却舍不得挪开,鼻尖萦绕着熟麦的焦香,比任何熏香都让人踏实。
“爹,我也要割!”虎子扛着柄比他还高的小镰刀,有模有样地学着李老汉的姿势,结果镰刀卡在麦秆里,拽得整个人往前扑,摔在麦堆里,溅起的麦糠沾了满脸。
徐龙象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捞起来,粗粝的手掌拍掉他身上的麦糠,从怀里掏出块帕子给他擦脸——那是南宫仆射给的,绣着片小小的麦叶,被他揣得皱巴巴的。“慢点,我教你。”他握住虎子的手,教他如何用巧劲割麦,天生金刚境的力道收得极稳,连麦芒都没碰断一根。
念安提着个小竹篮,跟在王婶身后捡麦穗,小家伙的辫子上沾着片麦叶,像插了朵别致的花。“王婶,这麦穗能做麦糖吗?”她举着颗饱满的麦穗,眼里闪着光,去年尝过一次王婶做的麦糖,甜得让她记到现在。
“等割完麦就给你做。”王婶笑得眼角堆起皱纹,手里的麦穗很快堆成了小山,“多捡些,做一大罐,让你爹也尝尝。”
南宫仆射抱着念凉坐在槐树下,手里摇着蒲扇,扇面上画着黑水河的景致,是小张画的。念凉趴在她怀里,小手指着麦田里的人影,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像是在给割麦的人加油。
“张铁匠说,等打完麦,就给虎子打把新镰刀,比现在这个沉半两。”南宫仆射忽然开口,声音被蝉鸣衬得格外清,“他还说,龙象的裂甲刀该重新淬回火了,入秋怕是要用。”
徐凤年割麦的动作顿了顿,抬头望向狼山的方向,那里的轮廓在夏雾里若隐若现。拓跋斛律虽退了,北莽的游骑却没断过,像群嗡嗡的蚊子,时不时来边境晃悠。“让他多打些箭镞,”他低头继续割麦,“用新麦秆烧的炭淬,据说更韧。”
南宫仆射轻轻“嗯”了一声,蒲扇摇得更缓了,扇风里带着槐花香,拂过念凉的脸颊,惹得小家伙咯咯直笑。
日头爬到头顶时,麦场上已经堆起了好几垛麦秸,像座座金黄的小山。王婶提着食盒来送饭,里面是凉面和腌黄瓜,还有冰镇的绿豆汤,绿豆是去年存的,熬得沙软,甜得恰到好处。
徐龙象抱着虎子坐在麦秸垛上,虎子正给他讲太安城的趣事——都是轩辕青锋信里写的,说那里的文官吵架像掐架,还没村里的婆娘嗓门大。徐龙象听得认真,嘴里的凉面都忘了嚼,惹得虎子直笑他“龙象叔是个憨子”。
“小将军,尝尝这腌黄瓜。”王婶往徐凤年碗里夹了一筷子,“用新摘的黄瓜腌的,放了点花椒,解腻。”
黄瓜的清爽混着花椒的麻,果然解了熟麦的燥。徐凤年看着念安捧着碗绿豆汤,小心翼翼地喂给南宫仆射,小家伙的勺子歪歪扭扭,汤洒了南宫仆射一身,却没人责怪,只有满场的笑声,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
午后的麦场格外安静,蝉鸣也变得懒洋洋的。徐龙象躺在麦秸垛上打盹,虎子枕着他的肚子,手里还攥着半根麦秆,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谣。徐凤年和南宫仆射坐在树荫下,看着李老汉和王婶翻晒麦秸,准备用来铺床,麦秆的清香混着阳光的味道,让人眼皮发沉。
“青锋来信说,太安城消停了些。”南宫仆射叠着刚收的衣裳,是孩子们换下的,沾着麦糠和泥土,却洗得干干净净,“她说顾剑棠在南疆打了场胜仗,朝廷的注意力都被引过去了。”
徐凤年点点头,抓起颗麦粒扔进嘴里,嚼得“咯吱”响。“顾剑棠那老狐狸,打仗是真有一手,就是心思太多。”他望着远处的铁匠铺,张铁匠正在给亲卫营的马掌淬火,“滋啦”的声响隔老远都能听见,“让褚禄山盯紧些,别让人把主意打到北凉军头上。”
南宫仆射没再说话,只是把叠好的衣裳放进竹篮,最上面是念凉的小肚兜,内侧的“凉”字被洗得有些淡了,却依旧清晰。
傍晚时,麦场上燃起了篝火,亲卫们和村民们围着篝火跳舞,唱着北境的歌谣。徐龙象被孩子们缠着,用麦秸给他们编小动物,蚂蚱、兔子、小鸟,个个栩栩如生,惹得孩子们尖叫着争抢。
徐凤年靠在槐树上,看着南宫仆射抱着念凉,和王婶说着什么,两人的笑声像风铃般清脆。虎子和念安挤在人群里,跟着节奏跺脚,小小的身影在火光里晃动,像两株倔强的新苗。
他忽然觉得,这蝉鸣、这麦香、这篝火、这笑脸,就是他守着的天下。没有朝堂的算计,没有边境的狼烟,只有踏踏实实的日子,像这麦粒,饱满、实在,能让人填饱肚子,也能让人心里发暖。
“哥,吃麦糖!”徐龙象举着块刚做好的麦糖跑过来,糖块晶莹剔透,沾着点麦糠,“王婶刚熬的,甜得很!”
徐凤年接过麦糖,咬了一口,甜意从舌尖蔓延到心底。远处的狼山已经隐在夜色里,北莽的游骑或许还在某个角落窥伺,但此刻,他什么都不怕。
因为他知道,只要这麦浪每年都黄,这蝉鸣每年都起,这篝火每年都燃,身边的人每年都在,他就永远有底气,站在这里,守着这片土地,守着这些人,直到地老天荒。
篝火越烧越旺,把每个人的脸都映得通红。徐凤年望着跳动的火苗,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北凉王府的那个夏夜,也是这样的篝火,也是这样的蝉鸣,只是那时身边的人,如今换了模样,却同样让他心安。
麦香里,蝉鸣中,又是一个安稳的夏天。
秋老虎肆虐时,麦场已经空了大半,金黄的麦粒都入了粮仓,只剩下几垛麦秸,被晒得干硬,踩上去“咔嚓”作响。徐凤年站在麦场中央,看着亲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