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又是一跳,光影在巨大的关系网图上剧烈晃动,那些代表各方势力的线条与符号仿佛活了过来,在墙壁上张牙舞爪。爆开的灯花带着最后的炽烈,旋即暗澹下去,留下一缕青烟,如同祭奠某种已然逝去的天真。
书房内陷入了短暂的、极致的寂静。只有两人并不平稳的呼吸声,以及窗外愈发凄静的夜风呼啸。
“掀了这棋盘……”
萧绝那斩钉截铁、带着破釜沉舟意味的话语,还在空气中震荡,余音敲打着耳膜,也敲打着心脏。
那不仅仅是一句豪言,更是一种认知的彻底颠覆,是将自身从棋子定位中强行剥离、投入未知风暴的决绝宣告。目标不再是具体的某个人,某个势力,而是那笼罩一切、意图操纵众生命运的……“棋局”本身。
这其中的风险,足以让任何心智坚定者为之窒息。
萧绝缓缓转过头,目光从那张令人压抑的巨图上移开,落在了身旁的云芷身上。烛光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却无法软化她眼中那与自己同源的、冰冷的坚定。但在这坚定之下,他看到了更多——她微微抿紧的唇线,那是指尖精血损耗和心神剧烈消耗后的虚弱;她垂在身侧、无意识微微蜷起的手指,泄露着一丝面对庞然巨物时,人类本能的、无法完全消除的紧绷。
她不是他这样在尸山血海中打磨出来的修罗,她只是一个被迫卷入、却一次次凭借智慧和血脉力量挣扎求存,甚至反过来与他并肩而立的女子。
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萧绝心头,那是在滔天恨意与冰冷杀伐之外,罕见的一丝……类似于“怜惜”与“担忧”的柔软。这情绪让他喉咙有些发紧。
他看着她,声音低沉,不再是面对敌人时的凛冽,也不是分析局势时的冷静,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直抵灵魂的探问:
“怕吗?”
两个字,很简单。
却重逾千钧。
怕这盘棋背后的执棋者,可能拥有他们无法想象的力量?
怕前路遍布的,不仅仅是刀剑陷阱,还有更诡异的邪术与诅咒?
怕这“掀棋盘”的举动,最终带来的不是解脱,而是连同他们在意的一切,都被彻底碾碎的毁灭?
云芷迎着他的目光,那目光如同深潭,倒映着她自己略显单薄却挺得笔直的身影。她能看到他眼底深处那不易察觉的、为她而生的那一丝波澜。
怕吗?
怎么会不怕。
她想起密室中那扎满钢针的人偶,想起太后被邪气侵蚀时那非人的嘶吼,想起国师闭关处那妖异的紫光,想起皇后那温和面具下冰冷的算计。这深宫,这朝堂,这天下,就像一个巨大的、正在缓慢收紧的绞索,而他们,正站在绞索的中心。
她只是一个来自异世的孤魂,一个只想凭借技艺安身立命的画师,却一步步被推到了这命运旋涡的最深处。
她怕死,怕未知,怕失去这好不容易重新获得、与他紧紧相连的……羁绊。
她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清澈的眼底,那丝因本能恐惧而产生的涟漪,迅速被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坚定的东西抚平。她轻轻摇了摇头,幅度很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没有言语。
她转过身,重新面向那面绘制着天下棋局的墙壁。她的动作很慢,却带着一种近乎仪式般的庄重。她伸出右手,那根曾经刺出精血、绘制“绘影”的食指,此刻没有任何犹豫,再次用银针的尖端,刺破了刚刚结痂的伤口。
一滴比之前更加殷红、其中蕴含的澹金色光泽也更加明显的血珠,颤巍巍地沁出。
她没有去取笔,而是直接用这滴饱含着她生命本源与画皮师血脉之力的血珠,作为“墨”。
她的指尖,带着那滴血,落在了关系网图最中心、那片代表着最大未知与冲突旋涡的区域。
然后,她开始作画。
不是复杂的符文,不是精巧的线条。
只是两个极其简练、甚至有些笨拙的……小人。
两个小人,肩并着肩,手臂紧紧地挽在一起。他们没有五官,没有华服,只是两个由她的鲜血绘成的、最原始的符号。一个稍显高大挺拔,一个略显纤细清瘦。
她就用这最简单的笔画,在这幅代表着权力、阴谋、天下大势的复杂图卷最中心,画下了他们两个。
画下了他们的相依为命,画下了他们的不离不弃。
完成最后一笔,她的指尖离开墙壁,那血绘的小人如同拥有了生命,在烛光下微微闪烁着温润而坚定的光泽,与周围那些冰冷的符号和线条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
直到此时,她才抬起头,再次看向萧绝。
她的脸色因再次损耗精血而更加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如同淬炼过的星辰,里面没有丝毫阴霾,只有一片澄澈的、义无反顾的坦然。
她的唇角,甚至微微勾起了一抹极浅、却无比真实的弧度。
声音很轻,却像是最坚韧的丝线,穿透了所有的恐惧与阴霾,清晰地传入萧绝耳中,也通过那无形的契约,直接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
“与你并肩,何惧之有?”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图上那代表萧绝势力、代表北境、代表这萧氏江山的铁灰色符号,最终回到他的脸上,一字一句,郑重如同起誓:
“你的江山,我陪你守。”
萧绝只觉得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