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觉得,自己最近患上了严重的“办公室窗边站立式办公”后遗症。具体症状表现为:批改作业不超过三行,就会像装了弹簧一样从椅子上弹起来,溜达到窗边,状似无意地眺望远方,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精准地锁定在教学楼顶楼西侧那个挂着自制风铃的窗户上。
“心晴小屋”。
那串由周宇小组男生用木条和麻绳制作的风铃,在初冬微寒的风中轻轻摇曳,发出细碎而清脆的叮咚声,像是有只无形的手,时不时就在林远的心弦上拨弄一下。
自从国旗下讲话结束,那张匿名的、字迹熟悉的纸条像一枚温润的鹅卵石,投入他心湖之后,林远就进入了这种“表面稳如老狗,内心慌得一批”的待机状态。他感觉自己像个在雷区排爆的工兵,既期待那一声宣告成功的轻响,又怕动静太大把什么都炸没了。
“老林,你是在spy望夫石吗?还是那盆绿萝的向光性变异,长你身上了?”“老油条”张老师端着续了第三杯枸杞的保温杯,悠悠地从他身后飘过,语气里的调侃能腌咸菜,“我说,那‘心晴小屋’又不是你儿子,至于这么望眼欲穿吗?”
林远迅速收回目光,假装揉了揉颈椎,一本正经:“咳咳,张老师此言差矣。我这是在进行一项重要的教育观察实验,研究课间学生活动轨迹与阳光照射角度的关系……”
“得了吧你!”陈雪老师毫不客气地拆穿,她正对着小镜子补口红,头也不回,“你那点心思,全写在脸上了。不就是等着看有没有小羊羔主动去敲苏老师的门嘛?尤其是……那只特别沉默的。”
杨帆也凑过来,压低声音,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对“教育戏剧”走向的期待:“林老师,有动静了吗?周宇他……”
林远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眼神警惕地扫过办公室其他竖着耳朵的同事,压低嗓门:“嘘——!小声点!保护学生隐私!这叫……静待花开,懂不懂?”
“静待花开?”张老师嗤笑一声,“我看你是守株待兔,别到时候兔子没等着,把自己等成冰雕。”
话虽这么说,但林远这颗“老父亲”般的心,实在是静不下来。他感觉自己比当年等李浩篮球赛决赛结果、等陈小雨艺术节获奖通知、等吴明科创大赛成绩时还要焦灼。因为那些挑战是明面上的,是可以用努力和策略去推动的。而周宇内心的这场战争,他只能是个场外观众,连个加油鼓劲的牌子都不能随便举,生怕成了干扰。
他开始变着法儿地、极其“自然”地在周宇周围刷存在感。
课间发作业本,他走到周宇旁边,语气随意得像在聊天气:“周宇啊,最近天气干,多喝点水。” 眼神却像探照灯一样,飞快地扫描了一下周宇的表情——似乎,好像,也许……比之前少了一点点紧绷?
数学课上讲到函数图像,他引申了一句:“这曲线像不像我们有时候的心情,有高点也有低点?都很正常。” 说完,他假装看全班,余光却牢牢锁定周宇的方向,捕捉到那低垂的眼睫似乎颤动了一下。
他甚至干了一件自己事后都觉得有点蠢的事——在一次午休时,他“恰好”也去了“心晴小屋”隔壁的空教室“备课”,耳朵竖得像雷达,试图捕捉隔壁是否传来了苏老师和周宇的谈话声。结果除了风声和风铃声,啥也没听到,反而被巡逻的保安当成可疑分子盘问了几句。
“林远啊林远,你可真出息!”他一边向保安大叔解释自己是本校老师不是偷窥狂,一边在心里狠狠鄙视了自己一番。
这种“潜伏”行动持续了几天,就在林远快要被自己的“敬业”(实则是八卦)精神感动,并且开始怀疑那张纸条是不是自己过度解读产生的幻觉时,转机,在一个看似平平无奇的周四下午,悄然而至。
那天,苏老师照例来校值班。阳光懒洋洋地洒在走廊上,一切都和往常没什么不同。林远刚在办公室坐下,准备和堆积如山的作业本进行一场殊死搏斗,就听到门口传来杨帆极力压抑却依旧能听出兴奋的声音:
“林老师!来了!他来了!”
林远手一抖,红笔在作业本上划出一道长长的、激动的斜杠。他猛地抬头,用眼神询问:“谁?谁来了?”
杨帆没说话,只是用力地朝着走廊尽头、“心晴小屋”的方向努了努嘴,眼睛瞪得溜圆,仿佛看到了外星人登陆。
林远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几乎是屏住呼吸,以一种近乎慢动作的、鬼鬼祟祟的姿态,挪到了办公室门口,探出半个脑袋。
走廊里空无一人。
但他看到了。
在走廊的尽头,那扇挂着“心晴小屋”牌子的门前,站着一个瘦削的、熟悉的身影。
是周宇。
他背对着办公室的方向,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午后的阳光将他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光洁的地板上。他既没有敲门,也没有离开,就只是那么站着,仿佛在进行一场极其艰难的思想斗争,或者说,在与一堵无形的、但确实存在的墙壁进行着无声的对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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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远的心揪紧了。他能想象到周宇此刻内心的狂风暴雨——勇气与恐惧的拉扯,渴望与退缩的博弈。那短短的几步路,对他来说,可能比马拉松还要漫长。
办公室里,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张老师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连枸杞水都忘了喝。陈雪老师拿着粉笔,定在半空。杨帆更是紧张地攥紧了拳头,小声念叨:“进去啊,快进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