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太痛了!
好似有无数烧红的细针,沿着神经一路上延,直冲天灵盖。
许构就是被这股钻心的剧痛硬生生拽醒的
意识从混沌的深渊里挣扎浮出,第一个清淅的信号来自后背、臀腿。
那是一种皮开肉绽后又被汗水、血水反复浸渍的灼痛。
喉头干渴得象是塞满了沙砾,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血腥味。
这是……哪里?
许构艰难地转动脖颈,借着从墙壁高处透进来的几缕惨淡月光,勉强看清了周遭情形。
这是一间狭小逼仄的屋子,许是因为无窗的缘故,空气有些凝滞。
淡淡的艾草香气混合着草木味道、土腥味、汗味以及一股无法忽视属于他受伤身体的血腥味,堪称五味俱全。
身下是厚厚的茅草秸秆,干枯毛糙,有点扎人,且他稍一有动作就发出窸窣碎响,并带给他全新的刺痛。
墙边一捆捆劈好的木柴被码放得整整齐齐,堆成一人高。
一切的一切,无不表明眼前这不是他所熟悉的404寝。
而是一间柴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是在……改论文吗?
作为某农业大学动物医学专业的优秀学子,许构一向秉持着“学而不思则罔,不思不学则爽”的先进学习理念,成功将大学生活过成了“从入门到放弃”的完整闭环。
临近毕业,面对那篇关乎自己能否顺利拿到学位证的毕业论文——《基于现代分子生物学技术探究母猪的产后护理与情绪稳定之间的非线性关系》,他陷入了深深的哲学思考:我是谁?我在哪?我为什么要学这个?
在经历了指导老师“这里不行,那里也不行”的九轮亲切关怀后,许构毅然决然地选择了挑灯夜战,与文献共存亡。
他记得最后的画面,是计算机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开始扭曲、旋转,化作一片炫目的白光,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室友临睡前的鼓励。
“加油构儿,老话说得好,乾坤未定,你我皆是黑马,行而不缀,未来可期,我相信我们都有光明的前途!”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再睁眼,就是这副浑身剧痛、趴在柴草堆里的鬼样子!
所以……我这是……熬夜改论文猝死,穿越了?
就在这个荒谬绝伦的念头浮现的刹那,一股属于这具身体原主人的记忆,如同病毒扩散般强横的植入他的脑海。
许狗儿。
年十六,新城许氏家生奴婢。
祖上三代,皆是许府之奴,生于斯,长于斯,死于斯。
父母双亲皆已故去。
许父许砾曾是许府中的圉人,也就是养马的,一次训马中遭马撅伤重不治而亡。
已经故去了好几年。
而许母是府中的纺织婢,去年感染风寒,因为身份地位太低,得不到药石医治撒手人寰了。
只留下许狗儿孑然一身在这世间受这遭罪。
不过,这么说貌似也不对。
他既然穿越到了许狗儿身上,那就证明后者已经不在了。
有了原身的记忆,许构也渐渐拼凑出了原主死亡的真相。
简单来说,就是一个类似“豹子头误入白虎堂”的故事。
原主赵狗儿遭奸人设计,误入许家小娘子许清秋闺阁,被人首告到了知内宅事的李大娘那里。
虽说赵狗儿只是进去了一瞬,反应过来觉得举止不当就退出了内院,但因为事涉主家女眷清誉且严重违背礼数,最终还是被定罪为“窥视内帷、起意不良”,杖五十。
面对这起无妄之灾,赵狗儿作为府中最底层的厩丁既无力辩解也不敢辩解,最后只能是默默承受了这一切。
五十杖……
又哪里是这具长期营养不良的瘦弱身躯可以扛得住的。
在被扔进这间柴房后不久,原主赵狗儿就在无尽的疼痛、恐惧和冤屈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然后,便是他这个来自异世的灵魂,莫明其妙地接管了这具破败的躯壳,以及这堪称地狱开局的人生。
奴婢,贱籍。
这两个词如同沉重的枷锁,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根据原主的记忆和他有限的历史知识,许构清楚地知道,在这里,奴婢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主家的私有财产,和牲畜没两样。
且主家对其拥有生杀予夺之权,打死勿论这话一点都不夸张。
主家打死奴婢,依律最多也不过是“杖一百”或“徒一年”的惩罚,且往往可用钱财赎买。
一条贱命,价值不过百十贯铜钱。
而许家,亦非寻常的小门小户。
晋时,新城许氏先祖许皈便以琅琊太守之职随晋元帝南渡,家族自此在江南扎根,绵延数百年。
入南朝后,许氏成为吴郡地方郡姓,世宦两千石。
至本朝,更是出了官至右相的许敬宗,家族臻于鼎盛。
即便许敬宗身后评价褒贬不一,但其子许昂亦官至祠部郎中,家族根基未损。
而后更有守睢阳壮烈殉国,画入凌烟阁的许远,忠烈之名,天下皆知。
虽之后家声有所中衰,但在这杭州地界上,新城许氏依旧称得上是一郡之望,府内的尊卑位分,自然也比寻常豪门富户更加森严酷烈。
前途未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