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营地里点燃了星星点点的篝火。
姚兴抱着那堆浆洗过的衣物,一步一顿,小小的身子几乎被埋在里面。
张延寿正借着篝火的光亮,在镶那面铁甲的护心镜,见他回来,随手拿起一件衣裳对着火光抖开,习惯性地挑刺。
“啧,这小崽子,做事一点不牢靠,瞧这领口,血渍一点没汰干净,穿身上不嫌腌臜?”
姚兴被他吼得一缩脖子,抱着剩下的衣物,怯生生地站在那里,不敢回话。
许构正用一根树枝拨弄着篝火,闻声抬起头,看到姚兴那副疲惫可怜的模样,尤其是那双白胀起皱的小手,心中微软。
他放下树枝,走过去,伸手在其沾着草木灰的头顶上轻轻揉了揉。
“行了,张大,死人堆里扒出来的,能洗成这样已经不易了。”
许构止住还想喋喋不休的张延寿,对姚兴温言道:“去看顾你阿兄吧,他若醒了,喂他些水食。”
姚兴如蒙大赦,感激地看了许构一眼,小跑着钻进帐内。
不多时,帐内传来姚安虚弱却清淅的呻吟,以及姚兴带着哭腔又难掩喜悦的说话声。
很快,他又跑了出来,径直冲到许构面前,不由分说,跪倒在地,砰砰砰就是三个响头。
“火长,谢谢你救了我阿兄,我以后一定会报答你的。”少年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无比郑重。
许构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大礼弄得一怔,随即伸手将他扶起,看着他额头上沾的尘土,叹道:“好了,心意到了就行,你阿兄需要人照顾,你也累了一天,早点歇着吧。”
姚兴用袖子抹了把脸,重重地嗯了一声,这才一步三回头地钻回帐中。
许构深吸一口带着凉意的夜气,觉得是时候摊牌了。
虽然从本心讲他并不想窥探别人的过往来历,但张延寿和闵彦身上的迷雾不揭开,他这心里也不踏实。
许构站起身,喊上正在保养铁甲的张延寿,旋即二人联袂走到依旧抱鞭独坐的闵彦身旁坐下。
跳动的火焰在彼此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
“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和两位兄弟说说话,我知道两位都是有故事的人。”
许构率先开口:“巧了,我也有故事,还有酒。”
他从身后拿出白日剩下的半坛酒,猛灌一口,旋即自顾自诉说起了平生。
从在许府为奴开始,到杀出许府投军结束,他将所有的经历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中间只隐去了杜棱父子的部分。
“……杀了人,没了退路,便只能来投草军,寻一条活路,博一个前程。”
火光照耀下,张延寿脸上的玩世不恭收敛了些。
他咂咂嘴,看向许构的目光里多了几分真正的审视。
“火长既然这么敞亮,我张大再藏着掖着,倒显得不仗义了,都是脑袋别裤腰带上的反贼了,还怕什么前科旧案?”
他抓起一根树枝,拨弄了一下火堆,火星簌簌上飘。
“火长,你可知王郢?”
“知道一点,似是朝廷的军将,后来反了,在江南闹出好大声势。”
王郢这个名字还是许构穿越后才从别人口中的知道的。
这个人在晚唐名声不算大,但在江南地方很出名,是继庞勋之后的又一个有实力的叛军首领。
其麾下军队主要活动地区就是在江南。
“不错!”张延寿一拍大腿,眼神变得悠远而复杂。
“王将军本是镇海军突阵将,我等随他讨平江南乱民、海盗无数,可朝廷却只赏他一个狼山镇遏使的名头,又塞给我们一大堆不能吃不能喝的官职,不给衣粮钱俸。
于是我等去寻节帅赵隐讨要说法,哪知这老儿竟折辱我等勇士。”
“我辈武人风里来雨里去,刀枪从中滚了不知多少回,哪个能咽下这口气,当即就夺了武库反了。”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有追忆,也有愤懑。
“蛇无头不行,鸟无翅不飞,做这这般大事自然要有个头儿,于是众军推戴了王镇使为头领。”
“那是乾符二年的春天,我们跟着他,先破苏州,再掠常州,南下湖州、杭州,又转头打进婺州、衢州……转战几千里,杀进福建,官军望风披靡,好不快活。”
话至此处,他声音高了些,仿佛又回到了那段纵横弛骋的岁月,但随即又低沉下去:“可惜啊……后来王将军麾下大将,朱实那个狗贼,被朝廷扔出的骨头棒子诱降了,他带走了不少人。
咱们势力大衰,不得已退往明州……在明州,那是最后一战……”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甬桥镇遏使刘巨容,用筒箭……射杀了王将军。”
“筒箭?”许构对这个武器感到陌生。
“一种袖箭,能连发,你把他当成暗箭伤人的暗箭就行了。”
张延寿简单解释了一句,便接着道:“那一战,实乃我平生打得最惨烈的一战,官军一方合浙东七八个军镇的镇军,矢如雨下,决死冲锋,两三千义军兄弟像割麦子一样一层一层往下倒,杀出去的不足十一。
我侥幸带着身边几十个弟兄,拼死杀出了一条血路,逃到了翁洲岛(舟山岛)上。”
“后来呢?”许构追问。
“后来?”张延寿自嘲地笑了笑:“后来就在岛上当了一年的野人,学着种地呗,他娘的,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