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
一顶青呢小轿,在数十名锦衣卫的簇拥下,从关押降将的驿馆,一路抬进了皇城。
轿子里坐着萨穆什喀。
他身上的囚服被换下,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簇新的宝蓝色暗纹锦袍。
这份突如其来的礼遇,没能带来丝毫安心。
他的心脏,正一寸寸沉入冰窟。
那个南朝小皇帝,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从驿馆到皇城,路途不长。
礼部尚书徐光启,却刻意放慢了轿子的速度。
队伍所过之处,街边的百姓、沿途的官员,无不侧目。
所有人都看见了。
那个被俘的后金大将,那个曾经在通州城下不可一世的梅勒额真,此刻竟坐着大明的官轿,由天子亲军“礼送”入宫。
这景象太过刺眼。
消息长了翅膀,飞速传遍京师的每一个角落。
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窥探。
那些同样被俘、仍关押在别处的后金降将们,听闻此事,心头掀起滔天巨浪。
萨穆什喀……他要干什么?
他降了?
他要用所有人的命,去换他自己的荣华富贵?
猜忌,从来不需要刻意去种。
只需要一个引子,它便会在人心的阴暗中,疯狂生根。
乾清宫。
萨穆什喀被带到殿中。
他抬头,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了御座上那位年轻的帝王。
没有胜利者的傲慢。
那张年轻的脸上,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可就是这份平静,让在尸山血海里打滚的萨穆什喀,感到了源自骨髓的战栗。
他面对的,是一头比皇太极、比草原上任何饿狼都更可怕的存在。
“萨穆什喀,参见大明皇帝。”
他单膝跪地,用汉语行礼。
没有自称“奴才”,也未自称“罪臣”。
这是他身为大金巴图鲁,最后的一丝骨气。
“平身,赐座。”
朱由检的声音响起,同样平静。
王承恩立刻搬来一张锦墩,放在萨穆什喀身后。
萨穆什喀的身体僵住了。
赐座?
他一个阶下囚,一个败军之将,大明的皇帝,竟要给他赐座?
这不合规矩!
这颠覆常理!
他没有坐,只是僵在原地,全身的肌肉因极度的警惕而绷紧。
朱由检并不在意,挥了挥手。
殿内所有的内侍、宫女,悄无声息地全部退下。
偌大的乾清宫,只剩下三个人。
朱由检,萨穆什喀,以及垂手立于御座之侧的王承恩。
王承恩的视线死死锁住萨穆什喀,像一头随时准备扑杀的猎豹。
“朕知道,你恨皇太极。”
朱由检开口,第一句话,就让萨穆什喀的心脏猛地一抽。
“他把你们,当成了弃子。”
“他用你们的命,换了他自己逃跑的时间。”
朱由检的声音不带情绪,却像一把锋利的小刀,精准地,一下下割开萨穆什喀早已结痂的伤口。
萨穆什喀死死沉默。
这是事实,他无法辩驳。
“朕也知道,你不服。”
朱由检的身体微微前倾,那双眼睛,似乎能洞穿他的灵魂。
“论出身,你是镶红旗的贵胄,是草原的巴图鲁。”
“论战功,从萨尔浒到宁远,哪一场大战,没有你萨穆什喀的身影?”
“可结果呢?”
朱由检的嘴角,逸出一丝冰冷的嘲讽。
“他皇太极,君临天下。”
“而你,只能跪在这里,做一个随时可能被砍头的阶下囚。”
“你甘心吗?”
萨穆什喀的呼吸,骤然粗重。
他藏在袖袍下的双手,死死攥成了拳头,指甲几乎要刺穿掌心。
甘心?
他想起了通州城下那些同袍的尸体,想起了代善绝望的脸,想起了皇太极舍弃他们时的决绝!
屈辱与怨毒的烈焰,在他胸中焚烧!
“朕,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朱由检的声音,如同魔鬼的低语,恰到好处地在他耳边响起。
“一个,让你拿回你应得的一切的机会。”
萨穆什喀猛地抬头,目光如利箭般射向朱由检。
朱由检靠回御座,双手搭在龙椅扶手上,用一种近乎闲聊的语气,说出了一句足以让天地变色的话。
“皇太极能坐那个位置,你,坐不得吗?”
“凭什么汗位,就该是他爱新觉罗家的!”
轰!!!
这句话,是九天之上劈落的神雷,在萨穆什喀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整个人,彻底僵在原地。
大脑一片空白。
他想过无数种可能。
威逼、利诱、羞辱、折磨……
他唯独没想过,这位大明的皇帝,竟会对他这样一个降将,许下如此大逆不道的承诺!
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