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名府,校场。
黄尘漫卷,杀声如沸。
千名精壮汉子,正分成上百个小阵,捉对鏖战。
他们手中所持皆是未开刃的钝器,可那股子豁出命去的凶悍劲头,却让午后的空气都带上了灼人的温度。
校场正中,一道身影最为惹眼。
那人一身贲张的筋肉块垒分明。
他握着一柄关刀,比寻常士卒的朴刀要重上三分不止,此刻大开大合,搅动风云。
关刀每一次挥斩,都带起沉闷的呜咽风啸。
与他对练的五名亲兵,个个都是军中精锐,却被逼得步步后退,阵型眼看就要散了。
“喝!”
巨汉一声暴喝,脚下黄土猛然一陷,手中关刀划开一道刁钻至极的弧线。
刀柄反转,以一个常人无法想象的角度,结结实实地撞在一名亲兵的胸口!
那亲兵闷哼着倒飞出去,却在落地前凭着本能一个翻滚卸掉力道,龇牙咧嘴地站起,眼中没有半分怨气,只有愈发深重的敬畏。
“再来!”
巨汉横刀立马,胸膛剧烈起伏,汗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滚落。
此人便是天雄军主帅,卢象升。
校场边,两名刚换防下来的百户,一边猛灌着水,一边死死盯着场中的卢象升。
“他娘的,看一次服一次。”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汉子抹了把嘴,瓮声瓮气道,“这身板,这气力,说是天神下凡我都信。”
旁边的同伴,一个面皮稍白净的汉子,眼神里同样是浓得化不开的崇拜。
“可不是嘛。前几天听府衙里的老夫子说,咱们将军,是天启二年的进士,二甲第二名!你懂不?殿试的时候,全天下排第五的文曲星!”
“进士?”络腮胡眼珠子瞪得溜圆,满脸不信,“就咱们将军这模样?我上次见的那个兵备道老爷,也是进士,风一吹就倒,走两步路就喘。咱们将军一顿能干三斤肉,一拳头能砸死一头牛!”
“所以说,这才叫真英雄!”白净脸百户压低了声音,难掩激动,“你忘了去年在鸡泽县剿匪了?碰上那伙‘过山风’的贼,人跟咱们差不多。”
络腮胡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
那一战,他就在卢象升的亲兵队里。
“那次……将军二话不说,披甲提刀,第一个就冲上去了。”
“贼人的箭跟下雨似的,射中他的马鞍,他眼皮子都没撩一下。后来马被绊倒,将军直接从马背上蹦下来,步战!就那么一步一步,砍瓜切菜一样,硬生生在贼寇阵里凿出一条血路!”
“咱们这帮弟兄,当时眼珠子都红了!有这样的将军带头,谁他娘的还怕死?!”
两人正说着,场中对练已然结束。
他接过亲兵递来的巨大水囊,仰头便是一通猛灌。
午后。
帅营内。
那股子战场上的血火气息,被洗涤一空。
卢象升换了一身干净的青色儒衫,端坐于书案之后,那双能让悍匪胆寒的虎目,此刻正静静落在一卷《资治通鉴》上。
那柄沉重的关刀,就静静靠在墙角的兵器架上,与满室书香,构成一种奇特而融洽的画面。
一名百户快步走入,正是下午在校场边议论的那个白净脸汉子。
他将一份文书恭敬地放在桌上。
“将军,这是最新的兵员名册和军械勘验记录。”
卢象升没有立刻抬头,而是用朱笔在书页上标注了一行小字,才缓缓将书卷合上。
“有缺额吗?”他的声音平稳温润,全无操练时的暴烈。
“回将军,天雄军自创立之日起,无一人逃亡!军械库中所有兵甲、火器,皆按您的吩咐每日保养,随时可用!”
百户的胸膛挺得笔直,脸上写满骄傲。
天雄军的兵,都是卢象升亲自从大名、广平、顺德三府招募的乡党子弟,沾亲带故。
他们悍不畏死,因为身后就是家乡父老。
他们绝对忠诚,因为带他们的是卢象升!
百户话锋一转,脸上掠过一丝遗憾,“这两天不知道谁起的话头,弟兄们都在说,可惜了。己巳年建奴入关,若是咱们天雄军能赶上通州那一战……”
他没敢把话说完。
卢象升抬起眼,那双平静的眸子,锐利得仿佛能看穿人心。
“可惜什么?”
“陛下天威,京营用命,大破国贼。天下幸甚,万民幸甚。”
“我等身为臣子,与有荣焉,何来可惜?”
他的话,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回去让营中弟兄莫要多生口舌!”
百户的脸瞬间涨红,连忙躬身:“是!末将失言!”
他心里却在呐喊:可惜!怎么不可惜!若是将军在,那皇太极的狗头,说不定就成将军的军功了!哪轮得到京营那帮少爷兵出风头!
崇祯三年,四月二十八。
陕西宁塞堡南面十里,黄土官道。
近万人的大军如一条土黄色的长龙,向北缓缓蠕动。
风中旌旗翻卷,甲叶摩擦声汇成一片沉闷的金属交响。
张之极身披银甲,骑在一匹神骏的河西马上,平静地注视着远方那座若隐若现的堡寨轮廓。
他带来的五百金吾卫、两千京营精锐,甲胄鲜明,杀气内敛,是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