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十名嗓子已经喊得嘶哑的兵卒,在百户的带领下,退回了大营。
他们脸上没有劝降成功的喜悦,反而带着几分困惑与沮丧。
宁塞堡的城墙上,死寂一片。
方才那番掏心掏肺的喊话,像是全喂了西北风。
孙传庭站在张之极身侧,看着远处那座纹丝不动的堡寨,眉宇间的忧色更重了。
“之极兄,堡内……似乎并未引起骚乱。”
他的声音里,透着明显的失望。
张之极的脸色,确实不像之前那般成竹在胸。
他平静地注视着宁塞堡的方向,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冷厉的激赏。
“能压住。”
“这个高迎祥,是个人物。”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孙传庭背脊微寒。
“能在这种诛心之策下,依旧让堡内波澜不惊,我倒是小瞧他了。”
孙传庭思索片刻,沉声道:“若传庭身在堡内,面对此局,无非两个法子。”
“一是杀。”
“二是赏。”
“堡内军心本就浮动,此刻杀人立威,只会当场激起兵变,乃是下下策。那么,便只剩下‘赏’了。”
张之极闻言,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活动着因久坐而有些僵硬的筋骨。
“不错。”
“喊话动摇的是人心,肉香勾起的是欲望。要压住这两样,唯一的办法,就是给他们同样的东西。”
他像是已经看到了堡寨内的情形。
“他把自己的存粮,拿出来分了。”
“甚至,把堡内不多的牲畜,都杀了。”
“用一顿饱饭,一顿肉,暂时堵住了所有人的嘴,也暂时压下了他们心里滋长的念头。”
孙传庭恍然大悟,随之而来的却是更深的忧虑。
“如此一来,我军攻心之策,岂非……”
“不。”
张之极摇头,眼中闪烁着猎人般的耐心。
“这恰恰说明,他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这口肉,是他的回光返照,是饮鸩止渴。”
“他能赏一顿,能赏两顿吗?”
“今天吃了肉的兵卒,明天、后天,只会更想吃肉。当他们发现,堡内再也拿不出半点油腥,而我们营中依旧肉香四溢时,那被压下去的念头,会以十倍、百倍的力度,反弹回来!”
张之极转过身,看向孙传庭,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
“所以,我们什么都不用做。”
“就等。”
“等一天。”
“等他那锅肉的效力过去,等那些兵卒的肚子,重新叫起来。”
“到那时,军心自溃。”
孙传庭听着这番话,心中的焦躁与不安被彻底抚平,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钦佩。
他对着张之极,郑重地拱手一揖。
“若能兵不血刃,拿下宁塞堡,传庭代陕西数万兵卒,谢过之极兄!”
张之极坦然受了他这一礼,同样拱手还礼。
“皆是大明兵卒,袍泽弟兄,谁又真忍见手足相残。”
说罢,他转身,对着身边的亲兵沉声下令。
“斥候全部派出去!”
“给我在宁塞堡周围,织一张网!任何风吹草动,哪怕是一只兔子跑出来,我都要在第一时间知道!”
“如遇紧急军情,直接发射红烟!”
“是!”
亲兵领命而去。
信号烟弹,大明各地边军均有。京营带来的射的更高,更亮。颜色的含义也彻底定下!
红烟,代表十万火急之军情。
蓝烟,代表急需撤退。
黄烟,则代表任务已然办妥。
夜。
如浓墨般,笼罩了整片黄土高原。
官军大营内,篝火通明,巡逻的兵士精神抖擞,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肉香。
而两里之外的宁塞堡,却陷入了一片死寂。
堡内,一处简陋的营帐内。
油灯的光芒,将三道身影拉得忽明忽暗。
正中端坐的,是一名身着残破铠甲的魁梧男子,满脸络腮胡,眼神阴鸷,正是“闯王”高迎祥。
他左右两边,坐着神一元、神一魁两兄弟。
此刻,三人的脸色,比外面的夜色还要阴沉。
营帐外,那些刚刚吃饱喝足的兵卒们或坐或卧,打着饱嗝,看似满足,但那份满足之下,却涌动着一股更深沉的不安。
帐内的空气,冰冷得能让人的呼吸结出白霜。
“闯王。”
性子最急的神一元率先打破了沉默,他一拳砸在桌案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今天是有肉吃,弟兄们的军心暂时稳住了。可明天呢?后天呢?”
“咱们堡里那二三十头猪羊,今天一顿就去了大半!这点家底,根本禁不起这么耗啊!”
他的兄弟神一魁,也是一脸的焦躁。
“大哥说的对!”
“闯王,依末将看,跟他们耗下去,咱们就是等死!”
“不如趁着弟兄们今晚刚吃了肉,还有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