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深夜。
子时刚过。
行辕的后院密室,烛火被风吹得摇摇欲坠。
一道黑影,从更深的黑暗中剥离出来,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
锦衣卫山西千户,沈炼。
他身上那股尘土与铁锈混合的血腥味,几乎要凝成实质。
显然,这几日他经历了常人无法想象的追查奔波。
但他那双眼睛,此刻却亮得骇人,燃烧着一种猎物终于被咬住喉咙的疯狂。
没有一句废话。
沈炼径直走到周王面前,从怀中取出一卷用油布紧紧包裹的物事,猛地一下,铺在了桌案之上。
“王爷,找到了!”
油布展开。
密室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钱嘉征三人的呼吸,都停在了喉咙里。
那不是地图。
那是一头趴在山西地下的贪婪巨兽的经络图!
以解州盐池为心脏,十数条用朱砂笔描绘的红色细线,疯狂地向四周蔓延,交错,盘结!
每一条红线,都连接着一个个被标记为“井”、“窖”、“坊”的黑色墨点,密密麻麻,像附骨之疽,遍布整个解州周边!
“王爷,请看!”
沈炼的手指,重重点在图纸的中心,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石磨过,却透着一股压制不住的颤栗。
“张宁,他以河东都转运盐使司的身份,将一些不显眼的小盐滩划为‘废矿’。”
“然后,在地下挖通地道!”
“这些地道,如同蚁穴,四通八达,直接通往二十里外的秘密工坊!”
“卤水源源不断地被输送到工坊,熬制成盐!”
沈炼的手指,顺着一条最粗的朱砂红线,一路滑向地图的边缘。
最终,停在了一个被特意圈出的,黄河的渡口之上!
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激动而开始发抖。
“卑职在一个工坊的废料堆里,找到了一根烧了半截的木头。”
“那木头,是中空的!”
“里面,还有未清理干净的盐渍!”
“卑职立刻去查了近半年山西境内的漕运记录,果然发现,有一家商号,常年从川蜀之地,运送大量‘建材’,也就是巨木,到这个渡口!”
“他们将私盐,灌入这些特制的中空巨木之中,伪装成普通木材!”
“然后,再通过黄河水路,神不知鬼不觉地运往河南、陕西,甚至是京畿之地!”
说到这里,沈炼再也按捺不住,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周王。
“王爷,这……这根本就是一条地下的盐运长城!”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钱嘉征三人,已经被这骇人听闻的真相,惊得浑身冰凉,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们终于明白,张宁那嚣张的底气,从何而来!
这哪里是贪腐!
这是一个独立于大明朝廷之外的,庞大、精密、高效的地下王国!
他有自己的生产基地!
有自己的运输渠道!
有自己的销售网络!
甚至,有自己的武装!
周王的手指,缓缓抚过图上那条触目惊心的,用无数罪恶与白骨堆砌而成的红色轨道。
他的脸上,没有震惊。
只有一种猎人终于看到猎物露出致命破绽时的,冰冷的,愉悦。
他抬起头,看着沈炼,那双温润的眸子里,迸发出了毫不掩饰的凛冽杀意!
“很好。”
他收回手,语气平静得可怕。
“明日,解除城禁,恢复正常。给他们一点犯错的空间。”
随后,他的目光转向钱嘉征。
“去给咱们的孙知府,透露一点风声。”
“看看他,有没有什么想对本王说的。”
运城那紧闭了三日的沉重城门,在一阵阵“吱呀”的酸涩声中,缓缓开启。
封锁,解除了。
城中积压的商旅与百姓,无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然而,行辕之内依旧是一片死寂,钦差王爷没有任何新的告示。城中暗流涌动的紧张气氛,并未因城门的开启而有半分消散,反而像一张越绷越紧的弓,让所有人都感到一种风雨欲来的压抑。
后衙。
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
被软禁了几日的平阳府知府孙闻,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瘫软在椅子上,面如死灰。
钱嘉征并未对他动用任何刑具。
他只是将一张草图,铺在了孙闻面前的桌案上。
那草图上,潦草地勾勒着几条扭曲的线条,指向一个被圈出的墨点,旁边标注着两个字——“废滩”。
“孙大人。”
钱嘉征的声音毫无温度,像一块冰,砸在孙闻的心头。
“王爷说,有些棋子,走错了地方,就该被从棋盘上拿掉。”
他伸出手指,在草图上轻轻一点。
“现在,王爷想知道,这棋盘上,还有哪些子,是可以动的。”
孙闻的目光,在触及那张草图的瞬间,瞳孔骤然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