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四年,十一月十一。
乾清宫内,地龙烧得十足,暖意融融。
朱由检的心,比这殿内的空气还要滚烫。
喀喇沁一战的捷报早就摆在了案头。
曹文诏,尤世威。
这两个名字,如今在他眼中熠熠生辉。
喀喇沁大胜,将北境的防线向喀喇沁草原推进了二百余里。
这是他登基以来,对外取得的最为酣畅淋漓的一场大胜!而且还是开疆拓土!
必须赏。
而且得是重赏!
他要借此机会,向九边那些桀骜的将门,向天下人,传递一个最清晰的信号。
跟着朕,有肉吃。
吃大块的肉!
今日,又一份捷报从陕西而来。
张献忠伏诛。
张之极这事办得漂亮,孙传庭也算戴罪立功。
朱由检正斟酌着封赏的尺度,殿外,王承恩的脚步声却透着一股不寻常的急促。
“陛下。”
“何事?”
朱由检头也未抬,目光依旧在那份新收的疆域图上流连。
王承恩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贴着地面。
“锦衣卫指挥使吴孟明,在殿外求见。”
“他说有万分紧急之事,必须面呈陛下。”
朱由检的眉头蹙了起来。
吴孟明?
这个时辰,如此急切?
“让他进来。”
片刻之后。
吴孟明不是走进来,是爬进来的。
一声闷响,他双膝重重砸在地上,整个上半身都趴伏下去,额头死死抵着光洁的金砖。
匍匐着爬了进来。
那微微颤抖的肩背,泄露了他此刻的恐惧。
朱由检的目光,终于从舆图上移开。
他看着跪在下方,连身形都无法维持的锦衣卫指挥使,心中因大胜而来的那份灼热喜悦,迅速冷却。
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吴孟明此人,虽无经天纬地之才,但胜在沉稳,能让他吓成这副模样,事情,绝对小不了。
“起来说话。”
朱由检的声音很平静。
可越是这种平静,就越让吴孟明感到惧怕。
他不敢起来,只是将头磕得更低,恨不得将自己嵌进地砖里。
“臣…臣有罪!罪该万死!”
朱由由检的耐心在流失。
“朕让你起来说话!”
声音陡然拔高,帝王的威严瞬间充斥了整座大殿。
吴孟明浑身剧烈一颤,这才哆哆嗦嗦地直起半个身子,依旧跪着,头垂得几乎要埋进胸口。
“说吧,朕听着。”
朱由检端起一杯温茶,指尖轻轻拨动着杯盖。
“陛下…臣…臣欺君了。”
吴孟明的声音略带颤抖。
“哦?”
朱由检拨动杯盖的动作停住了。
“欺君?”
“你倒是说说,怎么个欺君法?”
吴孟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冷汗与绝望。
“是关于嘉定伯。”
周奎?
他的国丈。
皇后周氏的亲爹。
一个在他“梦中”,贪婪无度,愚蠢至极,最终在京城被闯军攻破时,宁可抱着金银财宝投敌,也不愿拿出一分一毫资助国事的跳梁小丑。
自登基以来,桩桩件件皆是关乎大明存亡的国事,他还真没来得及去收拾这个废物。
原以为他只是贪点小钱,占些便宜。
只要不太过分,自己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那是皇后的父亲,皇子的外公。
家事,终究不好弄得太难看。
可看吴孟明这副要死的模样,事情,恐怕远不止贪财那么简单。
“说下去。”朱由检放下了茶杯。
“嘉定伯……仗着国丈的身份,在京畿之地,吞并田亩,强买强卖…这些…这些臣都查到了…”
吴孟明的声音越来越抖。
“臣想着,嘉定伯毕竟是陛下的长辈……这些都只是些钱财上的小事,若是事事上报,恐……恐伤了陛下与娘娘的和气……”
“所以…所以臣就自作主张,将这些案卷…压下了…”
殿内,一片死寂。
朱由检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吴孟明,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吴孟明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后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
因为他知道,这些话,在皇帝面前,是多么苍白无力。
什么叫“钱财上的小事”?
什么叫“怕伤了和气”?
说到底,不过是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不想因为小事去得罪国丈罢了!
“就这些?”
朱由检终于开口。
“不…不止…”
吴孟明知道,今天若不全盘托出,自己会死得更惨。
他心一横,咬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