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的等待所影响,反而因为离目标越来越近而愈发亢奋。他甚至已经开始盘算,手里的钱和票能买多少六合粉,能买多少山芋。
终于,前面的人提着一个布袋子心满意足地离开,轮到他们了。
陈石头一个箭步冲到柜台前,将沈凌峰轻轻抱起,让他也能看见柜台里的景象。
他的脸上挂着憨厚而灿烂的笑容,声音因为期待而洪亮无比:“同志!我们要买粮食!”
柜台后的售货员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穿着一身蓝布工作服,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皮耷拉着,似乎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他头也没抬,习惯性地伸出手。
“购粮本拿来。”
陈石头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购……购粮本?”他茫然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汇,大脑一片空白,“同志,购粮本什么?”
他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东西。
在仰钦观里,粮食都是三师弟孙猴子搞来的,要么就是那些周边的街坊送的。
流落到棚户区之后,他平日里靠磨刀、打零工换取些山芋干、野菜团子之类的现成食物度日,压根就没用过什么“证”。
在他的认知里,有钱有票,天经地义就能买到东西。
售货员终于抬起了眼皮,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透出明显的不耐烦。
“购粮本都不知道?”他哼了一声,用夹着票的手指敲了敲柜台,“户口本!拿户口本到街道办去办理!按人头定量供应!没证买个屁!”
他的目光在陈石头和沈凌峰破烂的衣衫上扫来扫去,眼神渐渐从不耐烦转为了警惕和怀疑。
“你们是哪来的?怎么连这个规矩都不懂?”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语气却更加尖锐,“不会是从乡下偷跑出来的吧?”
“盲流”两个字虽然没说出口,但那眼神里的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
“轰”的一声,陈石头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他张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周围排队的人群,原本只是漠然地等待着,此刻却齐刷刷地投来了异样的目光。
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鄙夷,有幸灾乐祸,更有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
“……没户口的?”
“看他们穿的,就不像附近的居民……”
“现在的盲流真是胆子大,还敢跑到粮店来。”
“快点吧,后面还排着呢……”
陈石头的脸“轰”地一下,血气上涌,从脖子根一直红到了耳尖。
他想开口解释,说他们不是盲流,他们是仰钦观里的道士,可仰钦观已经没了,他们又是哪门子的道士。
他的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那高大的身躯,此刻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显得无比笨拙和无助。他下意识地把沈凌峰往自己身后藏了藏,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些伤人的视线。
就在陈石头手足无措,几乎要落荒而逃的时候,一只小手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
他低下头,对上了沈凌峰那双异常平静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慌乱,没有羞耻,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冷静。
“哥哥,我们走。”沈凌峰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陈石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几乎是本能地听从了指令。
他一把抱起沈凌峰,埋着头,狼狈地挤出人群。
身后,售货员那轻蔑的“哼”声,和周围人毫不掩饰的议论声,像鞭子一样抽在他的背上。
“看吧,就是黑户!”
“还想买商品粮,做什么梦呢……”
直到被粮店厚重的木门彻底隔绝在另一个世界,陈石头才敢停下脚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门外,阳光依旧灿烂,街道依旧喧嚣。可这一次,陈石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那明晃晃的阳光照在身上,只让他觉得刺眼。街市的嘈杂,也变成了对他无声的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