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点半,上海造船厂后勤科的办公室里,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焦炭,一碰就碎。
刘卫东,刘科长,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老虎,在自己不到十平米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烟缸里的烟头还冒着火星,可他心里的火,比烟头的火星子旺盛百倍。
桌上的黑色电话机就是个催命的阎王。
从昨天下午开始,李厂长已经询问了好几次鳜鱼的事,他只能点头哈腰地笑着说,快有眉目了。
眉目?有个屁的眉目!
他派出去两个采购员,都是后勤科最机灵、路子最野的老油条。一个跑了两天,结果连个鳜鱼的影子都没摸到!另一个托关系去了水产公司,磨破了嘴皮子,最后只弄回来一条。
一条一斤二两的小鳜鱼。
这玩意儿怎么上台面?这次市工业局的领导来视察,是关系到李副厂长能否转正的大事。
他弄这么个玩意儿上去,是想让领导“年年有余”,还是想咒领导“吃不饱”?
李厂长的脸,上海造船厂的脸,还有他刘卫东的脸,今儿个怕是都要丢光了。
“咚咚咚!”
门被敲响,不等他应声,科员小张就探进一个脑袋,脸上满是晦气:“科长,小王回来了,还是空着手。”
刘卫东的心彻底沉进了谷底。他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他已经开始盘算,等会儿该怎么跟李厂长写检讨,是主动请求处分,还是干脆引咎辞职?
就在他万念俱灰之际,办公室外猛地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科长!科长!”另一个科员上气不接下气地冲到门口,嗓子都喊哑了,“送鱼的……那个陈石头同志,他到食堂了!”
陈石头?
刘卫东浑身一震。
他想起来了,当初那个小家伙沈凌峰信誓旦旦地保证过,说能搞到鳜鱼。可他当时也只是把它作为一个备用选项,一个被他当成孩童戏言,根本没放在心上的备用选项!
两个路子最野的老采购都空手而归,就凭一个半大的孩子?
但……万一呢?
这个念头像一根救命稻草,瞬间将刘卫东从绝望的深渊里拽了出来。
他猛地从椅子上弹起,因为起得太猛,椅子被撞翻在地,发出“哐当”一声巨响。他也顾不上了,一个箭步冲出办公室,脚下生风,直奔食堂后厨。
远远的,他就看见了。
食堂后厨的卸货区,陈石头正吃力地从那辆破旧的黄鱼车上往下搬麻袋。一个,两个……还是那熟悉的六个麻袋,鼓鼓囊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鱼腥味。
刘卫东刚刚燃起的希望,就像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瞬间熄灭。
完了!
他就知道,还是这些不值钱的大路货。他满心的期待化为一腔难以言喻的苦涩,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最后停在几米开外。
他甚至不想走过去了。过去干什么?去夸奖他们又弄来了几百斤河鱼吗?
现在他最想看到的不是这些!
陈石头没察觉到刘科长的脸色变化,他放下最后一个麻袋,憨厚地抹了把汗,正想跟刘科长打招呼,却发现科长站在那里,脸色难看得吓人。
“刘……刘科长?”陈石头有些不知所措。
沈凌峰一直安静地站在黄鱼车边上,将刘卫东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
“刘伯伯。”
沈凌峰没理会他的坏脸色,伸出小手,指了指黄鱼车不起眼的角落。
“刘伯伯,我们答应给你的鱼,在这边呢。”
刘卫东一愣,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那里果然还有东西。一个半人高的大木桶,用厚厚的盖子盖着,旁边还放着一个略小些的、同样盖着盖子的小水桶。
他的心脏,毫无征兆地狂跳起来。
他几乎是踉跄着冲到黄鱼车边,一把掀开大木桶的盖子。
“哗啦!”
一声有力的水响,水花溅了他一脸。
他顾不上擦,死死盯着桶里。
只见清澈的水中,四条硕大的黑影正在缓缓游动。每一条都有他两个手掌那么长,体型肥硕,背部隆起,深色的斑纹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它们充满了力量感,鱼鳍开合间,带着一股生猛的野性。
鳜鱼!
还是活的!
而且是四条!每一条都超过两斤!
刘卫东那颗悬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回胸腔。
“好!好!好!”他语无伦次,一把抓住旁边陈石头的肩膀,用力地摇晃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宣泄心中的激动,“好小子!小陈同志!你……你这次可是为厂里立大功了!”
陈石头被他摇得晕头转向,只是嘿嘿傻笑。他不懂科长为什么这么激动,不就是几条鱼嘛。
“快!老傅!傅主任!”刘卫东扯着嗓子朝食堂里面大喊,“快出来!看我给你弄来了什么宝贝!”
“我的乖乖!”傅主任是识货的,他围着木桶转了一圈,啧啧称奇,“刘科长,这……这品相!这个头!绝对是三年以上的大鳜鱼!而且还是活的!了不得,了不得啊!”
刘卫东得意得下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他感觉自己从地狱直升天堂,刚才还在琢磨怎么写检讨,现在他已经在想,晚上李厂长会怎么夸奖他了。
他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