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的降临并未让这场战役延续太久。
缺乏战马、漆黑的天色以及突如其来的雷雨,使得怀荒人难以有效扩大战果,只能任由溃散的库莫奚人四散奔逃。
况且,在这缺医少药的年代,淋雨着凉绝非小事。
徜若库莫奚溃兵能在某位内核人物的号召下重新集结反扑,战局仍有逆转之虞。
所幸,这场源自南方燕山的雷雨,在长途奔袭后已耗尽了大部分气力,来得迅猛,去得也干脆。
怀荒义军在各自队主、幢主的指挥下,简单搜寻了战场上尚有气息的袍泽,便整队向南,撤回怀荒城中。
翌日午前,乐起在一阵阵此起彼伏的鼾声中悠悠转醒。他坐起身,用力揉了好几下惺忪的睡眼,才真切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这里是怀荒镇的官寺。此地名义上的“主人”于景,昨夜大战正酣时,便被卢喜“请”到了后院偏房静思己过。
考虑到参战士卒中不少来自城外,或城中无家人照料,在乐举的提议下,卢喜在大战前便将官寺与佛寺改造成了临时的物资集散中心和后勤基地,用以安置伤兵和无家可归的镇兵。
昨夜,乐举兄弟俩随着队伍走走停停回到城中时,月亮早已高悬中天。入城后,他们又协助卢喜安置士卒,疲乏至极,索性未归家,与众多镇兵一同挤在官寺的通铺上歇息。
乐起小心翼翼地穿行在横七竖八酣睡的人群间,尽量避免踩到那些熟睡镇兵的头脚。
他出门去查找卢喜等人。
目标并不难找,因为卢喜更是彻夜未眠,一直在忙碌地安置伤员、安抚人心。
此刻,卢喜正在官寺前院,组织着怀荒的妇女们架锅烧水,为醒来的士卒准备饭食。
乐起尚未走到卢喜跟前,便听到有人唤他:
“二郎,怎么不多睡会儿?”
乐起循声望去,原来是慕容木兰在向他招手:
“嫂嫂,你怎么在这里?”
“我家两个男人都上阵打仗了,难道我就该在家里干等着吗?”木兰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韧。
原来,自乐举兄弟出城后,木兰便主动连络乡邻妇人前来帮忙。只是昨夜场面过于混乱,乐起竟一直没留意到她的身影。
不过现在并非感慨巾帼不让须眉的时候。
“大哥和卢长史呢,他们哪去儿了?”
“你们兄弟俩能不能消停会儿?”木兰一把揪住乐起的耳朵将他拽回,不由分说塞给他一碗滚烫的热粥和一块肉干。
“他和你一样,也是一宿没合眼,这会儿估计跟丘洛拔在一块儿议事。你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再说!”
乐起手忙脚乱地接过,不顾热粥烫嘴,猛灌了一大口,趁木兰不备,拔腿便往外溜。木兰看着他匆忙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并未追赶。
乐起找到卢喜等人时,他们正与都督府的一众僚吏在角落里低声商议着什么。
“卢长史,战损如何?你们这么快就统计出来了?”乐起凑上前问。
“哪儿能这么快!”卢喜头也没抬,声音更带着疲惫。
“先是血战一场,接着又是瓢泼大雨,大伙儿回城时个个都成了落汤鸡,我紧着安排烤火、吃饭、安顿都忙不过来,哪有空清点人数。”
他顿了顿,补充道,“况且不少士卒家在城中,回来后自然各回各家了。眼下官寺和佛寺里安置的,多是伤兵和城外无家的牧民。”
乐起挪到卢喜身前,挡住刺眼的阳光,不依不饶地追问:
“那战马呢?库莫奚人溃逃时肯定丢下不少吧?能数清楚吗?”
“呃……二郎,你有话不妨直说。”卢喜放下手中的簿册,抬眼看向乐起。
乐起三两口将剩下的肉干塞进嘴里,囫囵咽下,打了个长长的饱嗝,这才开口:
“小子昨夜就在琢磨一件事。多亏几位早有准备,否则不知多少人要因淋雨病倒,甚至拼杀一天回来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所以我就想,”
乐起目光灼灼:“库莫奚人逃回去,也有热水热饭等着他们吗?”
卢喜与身旁的同僚交换了一个眼神,耸耸肩:“二郎的意思是……趁胜追击?”
“有个诗人写过,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乐起语气肯定:
“库莫奚人的老巢远在二百里外的御夷故城,他们难道能未卜先知,提前给溃逃回去的人备好吃食?我估摸着,此刻乙居伐连收拢溃散的族人都未必来得及。”
卢喜无奈地撇了撇嘴:“二郎倒是学识渊博,可你知库莫奚共有多少帐落?”
“最多不过三五万帐吧。但盘踞在御夷故城周边的,绝非全部。”乐起对库莫奚的情况并不陌生。
怀荒人与库莫奚为邻已久,深知其底细。
库莫奚本质上仍是一个较为松散的部落联盟,弱洛水畔的平地松林【注1】水草丰美,宜牧宜居。乙居伐恐怕还没那本事和决心,将整个库莫奚族群都带来参战。
卢喜摆摆手让属吏先去处理其他事务,挽过乐起的骼膊走到一旁阴凉处,指着满院酣睡的镇兵说道:
“二郎,你看看咱们剩下的人,还有多少力气能奔袭几百里去打库莫奚人?再者说,就算打败了他们,又能得着什么好处?除非能将其全歼,把他们的牛羊牲畜尽数抢来,才算不亏本。若只是将其驱散,夺下那座破败不堪的御夷故城,又有何用?”
这话确实在理。但乐起听完,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另一层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