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实说来,义安寨寨主现下在何处?”原本马上便要松口的人陡然醒过神来,寨主待他有恩,他怎能出卖对方:“我绝对不会……
皇帝起身,有些不悦地扔了手中盏盖。
候在殿外的内监见到殿门开了,殷勤近前为他披上鹤氅。常喜一边抬步跟着主子走向殿外,一边招手示意那行刑之人近前:“继续施刑……”
“我说!”
陈续宗顿了步子,没有转身,只是稍微抬了抬手,示意施刑之人停下。那人吐出嘴里鲜血,缓缓开口:“…寨主多疑,从不轻信于人,平日也从不定居于任意一处。我只知道,每月初三,他会去往青龙山西面山脚下的一处堂,与二爷、三爷一同议事……其他的我都不知道。”静默听完他招供,陈续宗抬手系着鹤氅绦带走出宫室,面无表情地开口:“把人送去诏狱,什么时候愿意说实话了再放出来。”诏狱是个什么地,便是放出来,想来也是横着出来了。众人闻言皆心下一凛。
圣驾回了金銮殿,御前总管太监得了吩咐,宣候在殿外的诸位大人觐见。八百里加急的军报,来自辽东,此刻正呈于御前大案上。诸位大人今夜动身入宫之前便有耳闻,一路早已打好了腹稿。他们心中清楚,辽东边患不绝,朝廷这一仗就是迟早的事。碰上这位年轻又精力充沛的帝王,便更成了非打不可的战役。
不同于先前两位资质中庸的帝王,如今的天下之主,志在四海。为王朝开疆拓士,不仅是他皇外祖的毕生夙愿,亦是他的雄心壮志。下首诸位大臣轮流进言,陈续宗站在舆图前,脾睨沙盘上的疆土。殿内烛光摇曳,映衬着他沉浮明灭的眸中隐约有杀伐之意。诸位大臣对将领人选争论不休之际,他终于缓慢开口,一锤定音一一钦点如今的云贵总督江渝奉诏征讨,挥师北上。众人闻言,多少有些意外与震惊。这位江总督虽在清剿西南匪患中功勋卓著,却从未有过统领王师征伐外族的经历。如此…怕不是太大胆了些?
事实证明,任用此人的圣上大胆,江渝此人更是大胆万分。宣武元年二月,江渝仅带八百轻骑直捣北襄腹地的消息传回了京城,朝野哗然。
宣武三年元月,他又亲率数万精骑,攻破北襄都城,八百里加急的快马带着捷报直驰京畿,奏禀圣上。
至此,这场持续三年有余的战争落下帷幕,辽东百年边患随之终结于宣武一朝。后世史书评说,也正是这场胜仗,拉开了宣武帝恢弘功业的序幕。圣上登基以来的首场胜仗,意义非凡。整个宣武三年的冬月,朝野上下皆沉浸在喜庆的氛围之中。
这年的除夕宫宴,圣上难得醉了酒,早早离了席。朝臣只当他是因为辽东大捷的缘故,龙心大悦,遂也不觉古怪。
此刻跟着主子踏入公主寝殿的常喜深吸了口气,说一句提心吊胆也不为过。若是平日倒也还好,不值当他如此紧张,可今日是个阖家团聚的日子啊。这样的日子里,偌大一个皇宫萧索凄冷得紧,主子突然起意去看望公主,实在不太寻常。
常喜心下暗暗叹了口气。三年有余了,时至今日,主子怕是仍不相信那位已经殁了。可人若是当真还活着,又岂会杳无音讯。何况那日山崖险峻,水流温急,想来早已是尸骨无存了。
说来也是古怪,三年前跟这位一同消失在这世上,自此音讯全无的,还有义安寨。
胡思乱想之际,常喜已随着主子一同踏入公主寝殿。见着公主的乳母正守在榻前,他忙抬手示意对方退下,以免她一时嘴快又提及公主生母。并非他小题大做。而是乳母先前提过,险些吓得他魂都飞出来了,自此之后才会分外小心。
转过一道屏风,公主正睡在榻上,轻轻一道呼吸绵长且均匀。她今日练了骑射,许是累得狠了,极早便入了睡,难得没有折腾乳母。常喜看了眼静默坐在榻前的主子,又看向榻上睡得正香甜的公主,声音放得极轻:“公主颇肖陛下,鼻梁、眼睛、额头,皆同陛下长得一模一样”“像她母亲。”
简单的四字陈述,不辨喜怒与意味,却让常喜霎时僵立在原地。他没想过,自己百般避讳,生怕触及了主子忌讳的人物竞会被他主动提及。常喜一时讷讷不敢言,复又垂眼看向公主。可不是吗。公主的确像极了生母,琼鼻挺直秀美,一双杏眼亮而有神,便如盈满了熠熠星光一般,就连笑起来时,颊旁两个笑涡的位置也是一模一样的。实在是太像了。
只可惜,斯人已逝。她什么也没留下,只留下了这个同她有着七八分相像的孩子,一个思之即痛,触之即伤的孩子。常喜心内戚戚然。
这夜他静默陪着主子在公主榻前待了许久,一路寂静无音,回了金銮殿。殿外烟火绚烂,殿内烛光明亮。
御前总管太监得了吩咐,清点出先前积压在数道战报之下、不及圣上亲自过目批复的折子,着人搬至圣上面前。
殿内阗寂无音,宫人内监皆被屏退。
陈续宗靠坐在雕刻龙首的御座之上,垂眼看着新任云贵总督上奏的剿匪折,神色晦暗难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