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未给他谋甚差事。”
“那是何缘故?"林净和微讶,“听人说盐官儿最是有油水的,从前也不见他有这样的门路,偏偏大人前脚赎了我,他后脚就得了这样的肥差,难道不是沾了大人的光么?”
偏首瞥见他眉头轻蹙,神色微凝,嗫嚅着开口:“那库大使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吏,能有多少俸禄禁得住这般花用呢?多半是来路不正的。"说着面上也带出几分惴惴不安来,“不会给大人弄出甚么事端来吧?”见她这般,宋鼎元面色缓和些,拍拍她的手道:“许是盐课司想要巴结,不是甚么大事,你莫惊慌。”
林净和眼角溜了他一眼,做出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若是想要巴结,如何大人至今却不知情?怕是知道自身不干净,又恐大人治罪。因此要拿崔裁缝估筏子,拉大人下水罢?”
宋鼎元眯着眼静静思量,指节当当当的在倭几上敲个不停。片刻,倏地收住声音,唇角弯起个小小的弧度。于是唤文楷进来,低声吩咐了几句。次日,一个丁姓盐商拿着边关纳粮的文书去盐课司领盐引,那发引的小吏要五成孝敬钱,盐商气不过,骂了几句,叫当值的官差打了个鼻青脸肿,鹰拿雁雀一般扔将出去。
这小盐商气个仰倒,雇了顶小轿就往巡按御史衙门去告状了。宋鼎元听罢大怒,带着队官兵直奔盐课司官署,调阅账册、查算钱粮、巡视仓库。这一查不要紧,账上纳粮数与签引数足足差了十万引之多。盐课司提举魏时说是例银损耗,宋鼎元冷笑一声,将手中一摞账册甩在桌上,“三年之前每年损耗也不过半成左右,自打您任职以后,这损耗竞达三成之多,您平日是拿银子打牙祭不成?还有那许多套号的盐引大人又如何解释呢?”魏时后槽牙咬的格格响,面儿上还挤出笑来,“大人可知崔富在这里头捞了多少好处?若是闹到上头,谁脸上也无光不是?莫不如我备桌酒筵,再找几个伶人鼓一鼓兴儿,咱们私下里款酌细谈可好?”“魏大人招崔富入署,又放任他贪墨舞弊,原来是打得这个主意。"宋鼎元淡淡一笑,“大人的席面,我消受不起。有这功夫,不如替自己想个后路罢!说着一甩衣袍转身,又吩咐官差将底下一行人捆将起来,串成一串带到衙门问话。
那崔裁缝本就是害了虚心病的,见了宋御史这一番架势早惊得两股打颤,哪里遮饰得来?不消用刑,就将平日如何舞弊以及同侪教授的一些个手段通通招了。
又拿了副使和吏目来问,那些人提前得了吩咐,只将事都推在崔裁缝身上,说他仗着宋大人的势,不敢不从。
宋鼎元早有防备,听了这番话只气的想笑,一个上官脑子不灵光,手底下的人也俱是些蠢物。于是一拍桌案作色道:“那崔裁缝才来了几时?就是有心贪污,如何就晓得这些个舞弊手段?定是你们平日用熟惯的,出了事就要推到别人身上。本官与他无亲无故,他如何要仗我的势?巡按御史乃是代天子巡狩,岂容你等污蔑?还不从实招来?”
于是就叫取夹棍夹起,那些小吏平日呼奴使婢娇贵惯了的,如何禁得住这些苦楚?又经刚才一吓,夹棍刚套上,就满口招承,说是提举魏大人吩咐照此说的。又将魏时平日私役盐场灶户,挪用盐课税银,以陈盐充新,与沈家勾结,签发空引在外质押放债等等行径都倒了个干净。口供已得,宋鼎元将相关人等收监,又命人去盐场和仓库寻访核实一番,将异常之处封存以做物证。人证物证已全,因着巡按御史有"大事奏裁,小事立断”的权柄,就从总督处调了官兵,将魏时禁在家中,做个停职待参。既然牵连到沈家,自然也不能不查。
只是沈家垄断了河东盐区近八成的盐引,而河东盐运使粱衷是郑冲的二女婿。且晋地布政使、按察使以及京中重臣勋贵家的家仆多持有沈家的身股。一E动了沈家,就等于站在了郑党的对立面。
官商自来不分家,看似泾渭分明,实则盘根错节,或互相绞杀,或彼此缠拊。共同吸着下头的血,长成一片茂密的森林。浓荫翳翳,一丝光也透不下去。如何查,查到哪一步,都要斟酌。既要给圣上一个结果,又不能牵连太广,赶狗入穷巷。
宋鼎元这几日忙的脚不沾地,便是回了后宅,也多是在书房理事。林净和端了碗杏酪汤进来,见书案上堆叠着许多账册文书,他正于案前执毫伫思。执笔的手顿在半空,墨汁顺着毫尖一滴滴落下,在纸上沁出一朵墨梅似的污迹。
他眼下泛着青,两道浓眉轻蹙,恍无所觉。她轻轻走近,将笔从他手中拿下,落在瓷卧兔的笔山上。他才发觉那块墨渍,笑着摇摇头,将纸张团起,“一时竞失了神。”“大人该休息了。"她腾出一只手将书案清出一方净地,放下托盘,将碗端过去。
杏仁研成泥,倾入三沸的好蜜,再研至一点颗粒也无,搁沸水冲匀了,稠浓香甜。才放在桌上,杏仁的清香味已竞扑鼻。宋鼎元其实没甚胃口,却不愿拂了她的好意,也就端起碗舀了一勺。“很麻烦么?"林净和在对面方凳上坐下,神色黯然,“都是为着我,叫崔裁缝那等不长进的连累了大人。”
“不是怎说话的。人家有心害我,不是这处,也有别的空隙可钻。倒亏得你警觉,我才不至于被动。魏时那蠢货,以为借着郑家的势,又拿捏住我的把柄,连表面功夫也不做做,叫我一查一个准。“他撂下瓷勺,叹了口气,“只是牵扯到沈家,却是有些难办了。”
“若是难办,不办就好了呀。“林净和随手从几案上拿了一卷册子翻看,轻飘飘的甩了一句。
“净说些孩子话。"宋鼎元轻笑出声,却像想到甚么似的,笑容倏然定在脸上。
郑冲在朝堂经营多年,党羽遍地,其实也不尽是硕鼠,当中也不乏一些实干之人。圣上之所以行事这般矛盾又曲回,就是不想与郑党撕破脸皮的意思。自己若是刨根究底的查,将此事闹到不可转圜的余地,不但失了圣心,亦会成为众矢之的。莫不如将魏时贪墨一事先报上去,做个投石问路,到时看圣心如何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