踪影,只剩下两根被血浸透的旗杆,在风中发出空洞的响声。
帐帘掀开,带进一股混着血腥与泥土的冷风。
风灯的光被吹得摇曳了一下,将帐内两道身影拉得忽长忽短。
一道坐着,一道躺着。
躺着的是板垣五郎,那把名为“菊一文本”的朝和名刀,从他自己的心口贯入,刀柄还在微微颤动。
血已经流干,在地毯上洇开一幅暗沉的地图。
坐着的是萧逸尘。
他还活着。
天子剑横在膝上,剑锋上凝着血肉。
从额角到胸口,一道狰狞的刀伤几乎将他劈开,伤口翻卷,象一张丑陋的嘴。
他穿着一身明黄的甲胄,此刻被血浸透,看上去象一件刚从染缸里捞出来的、失败的戏服。
他听见脚步声,很轻,踩在沾了血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他抬起头。
沐瑶就站在那里,一身劲装,腰间的短枪枪口还泛着硝烟的馀温。
她脸上很干净,仿佛刚刚那场席卷山谷的杀戮,与她毫无干系。
“都出去。”她的声音很平,是对身后亲卫说的。
“总司令……”李世忠的声音里带着迟疑。
沐瑶没有回头,帐内的风灯将她的影子投在李世忠身上,那影子很淡,却象一座山。
李世忠咽下了后面的话,躬身退后,帐帘重新落下。
帐内,只剩下风吹动帐篷的“扑扑”声,和两人之间,那片比死寂更沉重的沉默。
沐瑶缓步走到他对面,在另一张帅椅上坐下,与他隔着一张摆着残茶的矮几。
她看着他,象在看一件出土的器物。
许久,她问:“喝一杯?”
萧逸尘的嘴角动了动,似乎是想笑,却牵动了伤口。
他伸手,想去拿几上的酒壶,可那只曾挽过六石强弓的手,此刻却抖得连一只空杯都扶不稳。
沐瑶看着他那徒劳的动作,站起身。
她走到一旁,从行军柜里取出一只干净的酒壶和两只琉璃杯。
杯壁很薄,映着她白淅修长的手指。
她拎着酒壶回来,先给他面前的空杯斟满。
琥珀色的酒液注入杯中,发出清冽的声响,在这死人帐里,显得格外刺耳。
她看得出,他伤得很重。
那个叫板垣五郎的,是个高手。
“还恨我吗?”她倒完酒,将酒壶放在几上,自己却没有坐下,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萧逸尘的目光从那杯酒,移到她的脸上。
“恨。”
一个字,从他干裂的嘴唇里挤出来,沙哑,却清淅。
沐瑶点了点头,象是在确认一件意料之中的事。
“后悔吗?”
“悔。”
这个字,他说得更重。
他后悔的,不是渡过淮水,不是兵败七芒山。
他后悔的,是三年前,初见她时,为何没有看穿那双清冷眸子背后,藏着的究竟是怎样的深渊。
沐瑶的视线落在他膝上那把天子剑上。
“为何下令投降?”
“赢不了。”萧逸尘靠在椅背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的腥甜:“没必要,让他们再流血了。”
沐瑶的嘴角,似乎有了一丝弧度,但很快就消失了。
“算你最后干了件人事。”
她的语气很淡,象在评价天气。
萧逸尘却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牵动着胸口的剧痛,让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血沫从他指缝间渗出。
“如果……”他好不容易平复了呼吸,抬起头,那双曾有过少年意气的眸子,此刻只剩下灰烬般的死寂:“如果当初,我册你为后……你可还会如此?”
这是一个他想了十天,想了无数个不眠之夜的问题。
一个愚蠢的问题。
沐瑶端起自己面前那杯未动的酒,却没有喝。
她只是看着杯中晃动的酒液,那里面,映不出她的脸。
“会。”
她的回答,没有半分尤豫。
她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在他脸上,那目光里没有嘲讽,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陈述。
“我从未骗过你。一开始,我只想活下来。你的皇位,是我的投名状。至于皇后之位,”她顿了下:“我说过很多次,不感兴趣。”
“真正让我决定这么做的,是上官燕。”
听到这个名字,萧逸尘的瞳孔猛地一缩。
前朝的皇后。那个和沐瑶素不相识,但沐瑶却为她求情的女人。
那个被逼着殉葬,封建制度下的受害者。
“从她被逼着殉葬的那一刻起,我才看明白。”
沐瑶的声音依旧平稳,象在解一道再简单不过的算术题:“这个制度,是错的。人的命,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权贵还是百姓,都不该那么不值钱。”
萧逸尘看着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不懂。
他不懂她说的那些话。他只知道,他输了。
他和他身后的那个绵延了数百年的萧氏王朝,都输给了她这套他听不懂的道理。
“呵……”他长长地叹出一口气,那口气里,有血,有酒气,有败军之将最后的颓唐:“你胜了。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他端起面前那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酒液很烈,像火一样烧过他的喉咙,却暖不了他早已冰冷的五脏六腑。
“现在,”他将空杯重重地顿在矮几上,发出一声脆响:“你想要什么?”
沐瑶将自己那杯酒也举了起来,送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口。
“你的命。”她说。
萧逸尘象是没听清,又象是不在乎,只是看着她。
“我的命,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