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被审讯的位置,一张冰冷、与地板焊接在一起的金属椅上。
他的双手戴着非磁性的高强度聚合物约束具,平静地放在膝盖上。
尽管身陷囹圄,他的脊梁依旧挺得笔直,如同他指挥的“不屈号”空天母舰的龙骨,历经星海风暴而岿然不动。
他的目光,锐利如经过千锤百炼的合金刀刃,毫无惧色,甚至带着一丝审视的意味,迎向桌对面三道充满压迫感的目光。
那三人,穿着联合政府检察委员会特有的黑色制服,挺括的面料上没有一丝褶皱,臂章上缠绕着毒蛇的利剑图案,在灯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象征着他们的生杀予夺之权。
为首的是一个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的中年男子,眼窝深陷,眼神阴鸷,像常年栖息在暗影中的生物。
他用保养得极好的、毫无瑕疵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桌面上那份薄如蝉翼的电子文件,那单调的“笃笃”声,在寂静中如同催命的鼓点。
“苏尔特少将,”阴鸷男子终于开口,声音像是生锈的金属片在相互刮擦,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滞涩感,“距离你试图利用军方加密信道,向已被污染的地球非法发送最高机密信息,已经过去了整整四十分钟。时间,正在一点一滴地流逝。我们希望你认清形势,摆正态度。坦白你的所有同谋,交代你们的完整计划,以及……你背叛联合政府、背叛人类文明‘方舟’计划的……真正动机。”
他刻意在“真正动机”上加重了语气,仿佛已经认定这背后藏着巨大的阴谋。
苏尔特听着这空洞的指控,嘴角难以察觉地勾起一丝极淡的、充满嘲讽的弧度。
他的思绪,在这一瞬间飘回了很远很远的地方——那是童年时,在祖父母家温暖的壁炉前,跳动的火焰映照着祖父饱经风霜却依旧刚毅的脸庞。
老人用低沉而有力的声音,讲述着在穆大陆百年战争的泥泞与硝烟中,他与战友们如何用血肉之躯构筑防线,如何为了身后家园的每一寸土地而舍生忘死。
那些故事里,有刺刀的寒光,有炮火的轰鸣,有战友倒下的悲怆,更有对脚下土地、对血脉相连的同胞那最深沉、最不容玷污的爱与责任。
那些故事,铸就了他的灵魂,塑造了他的信念。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三名审讯官,最终定格在为首那阴鸷男子的脸上。他开口,声音不大,却像极地万载寒冰崩裂时发出的脆响,每一个字都清晰、坚定、带着千钧重量,砸在死寂的空气中:
“我为文明而战。”
“我为……我的祖国而战。”
没有冗长的辩解,没有怯懦的求饶,甚至没有一丝情绪的波动。
只有这最简单、最原始,也最沉重的信念宣言。
这信念,与这间充斥着权谋与背叛的审讯室,与眼前这些代表着腐朽秩序的官僚,是如此的格格不入,仿佛炽热的烙铁烫入了冰水。
阴鸷男子的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拧出水来,他眼中闪过一丝被冒犯的恼怒,敲击桌面的手指骤然停下,攥成了拳头。
(苏尔特的思绪,不受控制地沉入回忆的漩涡,回到了那个彻底改变他命运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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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空防御部队,这个响亮的名号,在公众认知中是人类迈出摇篮、走向深空的荣耀象征,是守护地月家园的钢铁长城。
但身为这支部队高级指挥官之一的苏尔特内心深知,自己肩上这颗熠熠生辉的将星,其光芒更多是源于苏尔特家族,在穆大陆百年战争中用数代人的鲜血与忠诚铸就的、不可磨灭的荣光。
这支部队成立仅十年,根基浅薄,其主要驻地设在月球静海基地,麾下纸面上拥有12艘庞大的空天母舰、36艘火力强大的战列巡洋舰,以及数百艘各式护卫舰、驱逐舰,更掌控着大半个地月系统的攻击卫星网络。
听起来权势熏天,足以震慑寰宇。然而,维系这支庞大舰队运作的总兵力,包括所有空间站驻军、后勤文职,仅有十五万人。
他们更像是漂浮在宇宙中的华丽仪仗队和象征性的巡逻队,而非真正准备投身尸山血海、开疆拓土的远征军。
苏尔特曾一度以为,自己军旅生涯的尽头,或许就是在月球基地那巨大的观景窗前,遥望着蔚蓝的地球灯火,在平静和些许的遗憾中,缓缓退役,了此余生。
直到那一天,一份标注着“创世纪”级——联合政府最高权限——的紧急调令,未经任何常规渠道确认,直接以最高优先级闪烁在他的旗舰“不屈号”空天母舰的主屏幕上。
调令内容极其简略,没有明确的任务详情,没有敌情通报,只有一个冰冷的、位于柯伊伯带外侧边缘的陌生空间坐标。
军人的天职是服从。
尽管满腹疑云,苏尔特还是毫不犹豫地下令整个舰队进入一级战备状态,引擎全开,驶向那个未知的坐标。
当舰队旗舰“不屈号”率先进行短途跃迁,从剧烈扭曲的时空窗口中挣脱出来时,包括苏尔特在内,所有舰桥人员都被舷窗外那超乎想象的景象震撼得失去了语言能力,只剩下倒抽冷气的声音。
那里,并非熟悉的宇宙深空。
那是一个完全独立于现实宇宙之外的奇异维度——一个虚数空间。
没有熟悉的星辰,没有遥远的银河光带,甚至没有绝对的上下左右之分。
只有无尽的、仿佛由液态光芒和扭曲几何构成的虚空,色彩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有不断流淌、变幻的奇异光彩,如同梦魇中最离奇的景象。
而在这片无法用常理理解的虚空中央,一个庞大到足以颠覆所有物理学和工程学常识的造物,正在无声地、违背逻辑地建造中。
巨舰。除了这两个字,无法用其他词汇形容。
它的金属骨架如同神话中泰坦神的骸骨,横亘在虚境之中,仅仅是裸露的结构,其规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