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不宣。
“还好,谢大人关心。”年氏低声道,悄悄抬眼飞快地瞟了任伯安一眼,见他神色如常,心中既有一丝莫名的失落,又隐隐松了口气。
她生怕任伯安会因为昨夜之事看轻她,或是流露出任何异样的神色。
这时,年羹尧也带着亲随走了过来。
他显然没察觉到妹妹与任伯安之间那微妙的气氛,只是皱着眉看了看码头上逐渐增多的人流,沉声道。“任大人,码头到了,我们准备下船吧。需得尽快前往行在递牌子请见。”
“恩。”任伯安点头,将目光从年氏身上彻底移开,投向那逐渐清淅的江宁城。
一行人下了船,脚踏上江宁府的土地。一股与北方截然不同的繁华气息扑面而来。
码头之上,人声鼎沸,漕船、客船、货船鳞次栉比,桅杆如林。
脚夫们喊着号子,扛着沉重的货物穿梭如织。
叫卖声、议价声、船家的吆喝声、还有吴侬软语的交谈声,交织成一曲充满活力的市井交响。
空气中弥漫着河水特有的腥气、茶叶的清香、还有各种小吃摊贩传来的诱人香气。
举目望去,江宁城依山傍水,城墙巍峨。
靠近码头的街市店铺林立,旌旗招展,绸缎庄、茶叶铺、酒楼、客栈应有尽有。行人摩肩接踵,穿着各异,有宽袍大袖的文人雅士,有短衫赤脚的贩夫走卒,也有衣着光鲜的商贾沃尓沃。
女子的衣衫色彩更为鲜亮,裙裾飘飘,环佩叮当,与京城庄重肃穆的氛围大相径庭。
“自古繁华之地,果然名不虚传。”任伯安心中暗叹。
他并非第一次来江南,但每次都能感受到这片土地的富庶与活力。
然而,此刻这表面的繁华之下,却正蕴酿着一场科场舞弊带来的巨大风暴。
康熙的行在就在这江宁城中。
任伯安收敛心神,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他知道,当今圣上南巡,驻跸之处并非官方驿馆,而是设在江宁织造曹寅的家中。
想到曹家,任伯安心中不禁泛起一丝复杂的波澜。
曹寅之母孙氏乃康熙乳母,曹寅本人自幼伴读,深得康熙信任,委以江宁织造重任,并多次兼任两淮巡盐御史,这可是真正的天子近臣,心腹中的心腹。
曹家此时的富贵与权势,可谓达到了顶点,接驾之奢华,据说银子花得如同淌海水一般。
然而,盛极而衰,月满则亏。
任伯安脑海中浮现出穿越前所知的历史轨迹。
谁能想到,仅仅两年之后,曹寅便会病逝?而更残酷的是,待到雍正帝登基,曾经煊赫无比的曹家,竟会因亏空帑银等罪名被迅速查抄,一败涂地?
这其中的缘由,绝非简单的经济问题。曹家作为康熙的铁杆心腹,在漫长的九龙夺嫡中,究竟将宝押在了哪位阿哥身上?
亦或是,他们仅仅是因为与废太子胤礽过从甚密?
曹寅女嫁胤礽侍从?
还是因为与其他某位阿哥有所牵连,从而在雍正朝遭到了无情的清算?
一念及此,任伯安便感到一股寒意爬升心中。
夺嫡之争的残酷,可见一斑。即便是康熙最为信任、视为家人的近臣,一旦站错队,或者仅仅是受到猜忌,也难逃复灭的下场。
自己如今踏入这旋涡中心,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
曹家,《红楼梦》。
另一个念头随之升起,带着几分文人的好奇与遐思。
既然到了曹家,不知能否有机会,窥见那未来将诞生旷世奇书《红楼梦》的家族一二?
能否遇见那书中角色可能的原型?哪怕只是惊鸿一瞥?
这想法让他沉寂的心湖泛起一丝微澜,混杂着对历史现场的好奇与一种奇异的宿命感。
他深吸一口江宁潮湿而温润的空气,将纷乱的思绪压下。当前最重要的,是应对康熙的召见。
“走吧,”他对年羹尧道,目光扫过年氏,见她已稍稍平复,正低着头跟在兄长身后,“先去行在递牌子,等侯圣谕。”
一行人穿过熙攘的码头区,向着那座如今像征着帝国最高权力,也隐藏着无数秘密与危机的江宁织造府邸行去。
任伯安的心中,期待与警剔交织。
面见康熙,是危机也是机遇。而这座繁华的江宁城,以及其背后盘根错节的势力,将是他新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