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两江总督府邸,后宅书房内。
噶礼正斜倚在紫檀木榻上,微阖着眼,一名小丫鬟跪在榻边,小心翼翼地为他打揉按。
虽被暂时夺职,免了总督实权,但他依旧是这座亭台楼阁、富丽堂皇府邸名义上的主人。
在江南官场经营十数年,门生故旧遍布,树大根深,馀威尚存。
表面的平静下,他内心实则焦灼不已,科场案如同悬顶之剑,一日不落,一日难安。
“老爷,门外有自称是驿站来的侍卫,说是奉钦差任伯安大人之命,请您密往驿站一叙。”
管家轻手轻脚地进来,压低声音禀报,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疑惑。
“密往一叙?”
噶礼闻言,倏地睁开眼,坐直了身体,眉头紧紧蹙起,手指下意识地捻动着拇指上那枚水头极足的翡翠扳指,“所为何事?来人可曾说明?”
“来人语焉不详,只反复强调任大人有极紧要之事相商,关乎明日结案,务必请总督大人隐秘前往,切莫声张。”
“关乎明日结案?隐秘前往?”噶礼放下脚,在书房内来回踱起步子,柔软的地毯吞噬了他的脚步声,却吞不掉他心中的惊疑不定。
他挥手让打扇的丫鬟退下。
皇上有什么密旨,需要任伯安提前与自己通气,让自己在明天予以配合?
这个可能性似乎最大。
毕竟任伯安来扬州这几日的行为,不象是为了查案,难道需要自己出面稳定扬州局势?
最近这些士子们确实闹得很凶。
至于任伯安是要秘密查办自己。
噶礼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几乎要嗤笑出声,不可能。
任伯安这几天都在自己的监视之下,什么都没做,拿什么查办自己?
“是了,定是如此。”噶礼踱了几圈,最终给自己找到了一个最合理的解释,“任伯安是怕白日里动静太大,招人耳目,再激起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士子非议,闹出风波,于结案不利,于我的名声也有损。”
江南科场案发以来,确实有不少士子聚众议论甚至有过围堵钦差行辕的举动。
任伯安要求秘密前往,想必是顾及影响,也是为他噶礼的颜面着想。
想到这里,他心中一定,那甚至隐隐生出几分期待和热切。
若任伯安真是需要自己稳定局势,那此番危机,或许便可安然度过。
“去,备一顶最不起眼的青布小轿,要轿夫稳当可靠的。从后门走。
”噶礼停下脚步,吩咐管家,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伺候我更衣,找一身寻常富家员外的便服即可,不要任何官制标识。”
“老爷,要不要多带几个护卫”管家小心建议。
“不必!”噶礼断然否决,“既然是密请,兴师动众反而坏事。带两个最贴身的、手脚利落的长随即可。”
他深知,此刻姿态越低,越能显示诚意,越可能换来好的结果。
片刻之后,噶礼换上了一身深蓝色普通绸缎缝制的直裰,头上戴着一顶宽檐范阳笠,帽檐压得极低,遮住了大半面容。
他拒绝了护卫簇拥,只带了两个心腹长随,三人如同寻常富户家仆一般。
乘着那顶毫无标识的青布小轿,悄无声息地从总督府邸最为僻静的后门滑出,绕开繁华的主街,专挑七拐八绕的小巷,融入了江宁城傍晚时分渐起的暮色与人流之中。
约莫两刻钟后,小轿在钦差驿站一处远离正门,平日运送杂物的偏僻侧门停下。
门前冷清,只有一个看似普通仆役的人在此等侯,见轿子到来,也不多话,只无声地打了个手势,便引着噶礼主仆三人,穿过几重寂静无人的回廊院落,来到了任伯安所在的书房院外。
引路人停在院门处,对噶礼的两名长随做了一个明确的止步手势,示意他们在外等侯。
噶礼会意,整理了一下头上的斗笠和身上的衣袍,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一丝莫名的不安,独自一人推开了那扇虚掩的书房门。
书房内,光线比外面昏暗许多。任伯安并未起身相迎,只是安然坐在主位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一块温润的玉佩,目光平静如水地看着从门口逆光走进来的噶礼。
“噶礼大人,冒昧相请,劳动大驾,还望海函。”任伯安的声音不高,却象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在这沉寂的房间里清淅地荡漾开来。
噶礼反手轻轻掩上房门,摘下斗笠,露出真容,脸上迅速堆起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躬敬与疑惑的笑容,拱手道。
“任老弟实在太客气了。兄弟相召,为兄岂能不来?只是不知傍晚相邀,有何紧要吩咐?”
他目光快速而隐蔽地扫过整个书房,除了任伯安,并无任何伏笔或他人,心中那丝疑虑才稍稍压下,但那份莫名的不安,却似乎更重了。
任伯安没有接他的话茬,也没有寒喧,只是放下手中玉佩。
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面皮微微抽动的噶礼脸上,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如沉雷,轰然炸响在噶礼的耳畔。
“噶兄,”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惋惜,“你的性命,已经危在旦夕了!”
这句话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噶礼的心口。
他浑身猛地一颤,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连那强装出来的镇定笑容也彻底僵住,碎裂成难以掩饰的惊惶。
危在旦夕?什么意思?
难道是皇上,不可能!若是圣意要杀他,何须拖延至今?任伯安又为何要在此刻,用这种方式告诉他?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但多年宦海沉浮练就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地想要否认,想要挣扎。
他干笑两声,声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斗,试图找回刚才那称兄道弟的氛围。
“任老弟,莫要拿为兄开玩笑了,这怪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