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伯安离开江南行在后不久,一道代表着最终裁决的圣旨,便以明发上谕的形式,从江宁织造府发出,昭告天下。
这道圣旨,如同一声定音鼓,为喧嚣多日的江南科场舞弊案,彻底盖棺定论。
圣旨中言道:
“前江南辛卯科乡试舞弊一案,经查,两江总督噶礼,乱命弄权,勾结考官,鬻卖功名,罪证确凿,深负朕望,本应处以极刑,以正国法。然,念其早年于地方略有微劳,着革去一切官职,抄没家产,流放三千里,至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永不叙用!副主考左必蕃,身为考官,知情不报,纵容舞弊,与犯者同罪,着即处绞刑,以儆效尤!”
“江南巡盐道御史任伯安,受命查案,勇于任事,明察秋毫,不畏强权,终使案情大白于天下,廓清江南科场积弊,功不可没。着,擢升其为左副都御史,兼署两淮盐运使,即日赴任,钦此!”
这道圣旨一出,如同在原本就暗流汹涌的朝堂湖面上,投下了一块万钧巨石,瞬间激起了滔天巨浪!
朝野上下,无不为之震惊!
震惊于康熙对噶礼和左必蕃处罚之重!
噶礼,那可是曾经的从一品封疆大吏,门生故旧遍布朝野,虽然罪证确凿,但按照惯例,最多也就是革职抄家,圈禁至死。
然而,康熙竟然将其流放三千里,至那苦寒无比的宁古塔为奴!
这几乎是仅次于死刑的严厉惩罚,彻底断绝了噶礼及其家族的任何复起可能!
而左必蕃的绞刑,也丝毫没有留情。这充分显示了康熙对此案的深恶痛绝,以及整顿吏治、肃清科场的决心之坚!
其更是震惊于对任伯安的封赏之重,圣眷之隆!
任伯安,一个不久前还因刑部旧案被罢官夺职的“待罪之身”,凭借此一案,竟然如同坐上了火箭,直接从从五品的江南巡盐道御史,一跃成为从三品的左副都御史
!左副都御史乃是都察院要职,位列“小九卿”,是地位清贵、拥有风闻奏事权力的京堂高官!这已经是无数官员一生难以企及的高度。
更令人眼红的是,他还“兼署”了两淮盐运使!
两淮盐运使,那可是天下数得着的顶级肥缺!
掌管着全国最重要的两淮盐区,手握盐引发放、盐税征收大权,每年经手的银钱何止千万!
以往这个位置,非皇帝绝对心腹不能担任,曹寅便以此职为皇帝打理私库,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如今,康熙竟然将这个位置交给了任伯安这个酷吏!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任伯安擅杀三十多名官员,包括布政使、按察使这样的高官的罪行。
在康熙皇帝那里,非但没有受到任何惩罚,反而成了他勇于任事的功劳,得到了超乎寻常的奖赏和信任!
这简直是匪夷所思!打破了官场太多默认的规则和潜规则!
无数官员在惊愕之馀,感到了深深的寒意。这个任伯安,手段酷烈,圣眷优隆,行事不按常理,将来必是官场上一大异数,亦是一大凶人!
然而,这道圣旨打击最大、最感到不寒而栗的,并非京中的官员,而是远在扬州、江宁等地的两淮盐商巨贾们!
这些家资千万、富可敌国的盐商们,在科场案中已经损失惨重。
他们的代言人噶礼、马逸姿等官员被连根拔起,他们花费巨资铺就的科举捷径被彻底斩断,家族子弟程光奎等人更是身败名裂,甚至丢了性命。
他们本以为,随着案子的了结,随着任伯安这个“杀神”的离开,他们可以慢慢舔舐伤口,重新查找新的保护伞。
可谁能想到,这个刚刚在扬州杀得他们人头滚滚、元气大伤的“任阎王”,非但没有受到朝廷的制裁,反而摇身一变,成了直接管辖他们的顶头上司——两淮盐运使!
这无异于将一群肥羊,直接送到了饿狼的嘴边!
一时间,整个江南的盐商圈子里,愁云惨淡,人心惶惶。
各大盐商总会的密室中,灯火通明,通宵达旦地召开着紧急会议。所有人都意识到,一场比科场案更加严峻、更加关乎他们身家性命的考验,已经迫在眉睫。
这个新任的盐运使,手握尚方宝剑,深得皇帝信任,而且是以“酷吏”之名上位。
他上任之后,会怎么做?会如何对待他们?皇帝要求增加的一百万两税银,最终会以何种方式,压到他们头上?
每一个问题,都象是一把悬在他们头顶的利剑,让他们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任伯安这个名字,在江南盐商的心中,已经与“灾星”、“煞神”画上了等号。
他们知道,好日子,恐怕真的要到头了。
一场围绕着盐政、关乎巨额利益重新分配的腥风血雨,已然在江南的天空上,凝聚起了浓重的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