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倚在铺着一张完整虎皮的宽大胡床上,单手支颐。他卸去了沉重的明光铠,只穿着一件玄色暗纹锦袍,腰束玉带,长发用一根简单的乌木簪束起,几缕散发垂落额前,半掩住他深潭般的眼眸。连日鏖战的疲惫刻在他眉宇间,但那双眼睛,在幽暗的光线下,却亮得惊人,如同淬炼过千百次的寒刃,缓缓扫过跪伏在帐中的王璠一行人。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那乘被小心翼翼抬入帐中的油壁香车上。
“议和?”徐天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慵懒,却像冰冷的铁片刮过每个人的耳膜,“杨隆演是昨夜被江风吹坏了脑子,还是今日被孤的炮石吓破了胆?孤的大军已临城下,金陵唾手可得。此刻议和……”他嘴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弧度,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拿什么和?拿你们君臣项上的人头吗?”
这诛心之言如同重锤,狠狠砸在王璠心上。他额头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郡公息怒!大王自知往日受人蒙蔽,与郡公多有龃龉,悔之莫及!今幡然醒悟,愿痛改前非,献上诚心,乞郡公罢兵,永结盟好!”
他深吸一口气,语速加快,如同背书,将吴国最后的底牌和盘托出:
“其一,愿割让金陵府全境,自此划江而治,永为郡公藩屏!其二,奉上黄金十万两,白银三十万两,锦缎五千匹,珍珠十斛,美玉百方,权作犒军之资,赎罪之礼!”他微微侧身,示意身后随员将捧着的礼单高高举起。
帐内侍立的杜仲、徐忠等将领,闻言眼神微动。割让金陵,划江而治?这份量着实不轻!那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帛,更是足以让任何人血脉贲张。
王璠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献祭的狂热,手指颤抖地指向那乘沉默的香车:
“其三!大王深知郡公雄才伟略,威震寰宇,唯恐凡俗之物难入法眼!特命遍搜吴宫,乃至江南世家,得此倾国绝色——柳氏含烟!此女容光,可使明月羞于出云,百花黯然失色!琴棋书画,歌舞诗赋,无一不精!更兼性情温婉,乃天赐尤物,愿献于郡公帐前,铺床叠被,朝夕侍奉,以慰郡公鞍马劳顿!”
随着他话音落下,侍立在香车旁的两名吴国侍女,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掀开了那厚重的锦缎帷幕。
帐内昏黄摇曳的烛光,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聚拢,骤然倾泻向车内。
刹那间,仿佛连那牛油蜡烛燃烧的哔剥声都消失了。
饶是徐天麾下这些百战余生的悍将,见惯了生死,心硬如铁,此刻也无不呼吸一窒,眼中爆发出难以掩饰的惊艳与震撼。
只见车中端坐着一名女子。
她并未身着繁复宫装,仅以一袭素白如雪的鲛绡长裙裹身,那衣料薄如蝉翼,在烛光下流淌着水波般的光泽,朦胧勾勒出起伏有致、惊心动魄的曲线。
如云的青丝只用一根莹润的羊脂白玉簪松松挽起,几缕发丝慵懒地垂落颈侧。裸露在外的肌肤欺霜赛雪,细腻得看不到一丝瑕疵,在幽暗的光线下仿佛自身散发着柔和的微光。
最摄人心魄的,是她的容颜。眉若远山含黛,不画而翠;目似秋水横波,清澈见底,却又深邃得仿佛蕴藏了江南所有的烟雨迷蒙。
琼鼻秀挺,唇色是天然的、娇嫩欲滴的樱红。整张脸如同最上等的白瓷精雕细琢而成,毫无瑕疵,完美得不似凡尘中人。
她安静地坐着,微微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如玉的脸颊上投下小扇般的阴影,神情温顺、恬静,带着一种初入陌生之地的、恰到好处的柔弱与无辜。
然而,就在徐天那双深不见底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的瞬间,那低垂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当她缓缓抬起眼帘,迎向徐天审视的目光时,那双清澈如秋水的眸子里,竟极其短暂地掠过一丝极其隐晦、极其锐利的光芒!
那光芒一闪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烛火的跳跃造成的错觉,瞬间便重新被温顺和柔媚所淹没,只剩下盈盈水光,欲语还休。
她微微欠身,动作优雅如风中拂柳,声音更是清泠悦耳,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温软糯调:“妾身柳含烟,拜见郡公。” 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钩子,轻轻挠在人心最痒处。
帐内一片死寂,只有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杜仲猛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才从那惊心动魄的容光中强行挣脱出来,下意识地看向主位上的徐天。
徐天脸上那抹讥诮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些许。他并未像其他将领那般失态,目光平静地从柳含烟那张足以倾国的脸上移开,重新落回额头紧贴地面的王璠身上,仿佛刚才看到的并非绝世美人,而是一件寻常的摆设。
“哦?倾国绝色?”徐天的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喜怒,“杨隆演倒是舍得下本钱。还有呢?”他屈起手指,漫不经心地敲击着胡床光滑的扶手,发出笃、笃、笃的轻响,每一下都像敲在王璠紧绷的心弦上,“驱虎吞狼的把戏,唱完了美人计,该亮出杀招了吧?徐知诰的人头,你们打算出多少价码?”
王璠身体剧烈一颤,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褪,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骇然!他……他怎么会知道?!这借刀杀人之计,乃是广陵宫中秘议,除了大王和几位心腹重臣,绝无外人知晓!
“郡公……郡公明鉴万里!”王璠的声音因极度的惊骇而变调,带着哭腔,“大王……大王确有此意!徐知诰狼子野心,欺君罔上,祸乱朝纲,实乃我大吴心腹之患!其精锐虽丧于郡公神威,然此獠奸狡,一日不除,终为祸端!若郡公肯高抬贵手,暂息雷霆之怒,我大吴愿奉上重金,并倾尽全力,为郡公提供徐逆行踪!只求郡公遣一旅精兵,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