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在他年轻却带着凝重神色的脸上,眼神认真而诚恳,象在陈述一个最朴素的真理。
“我们这有句老话,叫车到山前必有路。这话听着又老又土,可有时候,真就只能这样想。你还在一天,咱就把这一天的日子过好,过得有滋有味,象个人样儿。一起吃饭,一起…”
他顿了顿,似乎想找个更贴切的词,最后还是用了那个有点滑稽的说法,“…练剑,虽然我比较菜,老是被你嫌弃,该收拾屋子就哼哧哼哧收拾,该打游戏就痛痛快快打。至于明天,或者下个月,你会不会还在…”
他摊了摊手,肩膀微微垮下,语气里是彻底的坦然和一种无奈的豁达,“那就不知道了。想那么多没用的,除了把自己逼疯,整宿整宿睡不着,还能有啥好处?把自己折磨成你这样?”
他的目光扫过她苍白的脸和浓重的黑眼圈,带着心疼。
他再次停顿,看着镜流毫无血色的脸,声音放得更缓,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沉稳力量。
“所以啊,镜流,以后别再想那些有的没的了。现在,此刻,咱们都在这儿,这日子,就得好好过。把饭吃香,把觉睡踏实,把该做的事,一件件做好。这才是最实在的。至于以后…”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仿佛要吹散所有关于未来的阴霾,“以后的事儿,老天爷才知道呢?想它干嘛?白白浪费了今天这碗热粥,这窗户外头的好太阳。”
这番话语,没有华丽辞藻的堆砌,没有不切实际的永恒誓言,甚至带着点认命的苦涩和对失去可能性的坦然接受。
只有对当下每一刻烟火人间的珍视,对过日子本身最朴素的执着。
这种直面现实、拥抱当下的务实态度,象一股温润却无比坚韧的暖流,缓缓地、持续地冲刷着镜流心中那冻结了千年的、名为“害怕”的坚冰。
没有轻飘飘的“你不会消失”,只有对“此刻存在”的确认和珍重。
这种扎根于凡俗生活的力量,反而比任何空洞的安慰都更具穿透力,更贴近她脚下这片真实土地的温度。
镜流怔怔地望着他。
望着他脸上那无奈却又带着一种近乎笨拙豁达的笑容,望着他眼中那份对“此刻”近乎固执的执着。
那翻涌在心底、几乎要将她灵魂撕裂的惊涛骇浪,那冰冷刺骨、如同跗骨之蛆般缠绕着她的巨大恐惧,在这朴实无华却字字千钧的“过日子”哲学面前,竟开始缓缓地、艰难地平息。
一种巨大的、混杂着疲惫、释然和一种从未体验过的酸涩暖流猛地冲上眼框,灼热滚烫。
她猛地别开脸,动作仓促而狼狈,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瞬间泛红的眼框和那几乎要失控涌出的湿意。
肩膀几不可察地、剧烈地颤斗了一下,泄露了内心翻涌的情绪。
唐七叶清淅地看到了她别开脸的动作,看到了那微微颤斗的、单薄的肩膀。悬了一整夜的心,那块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的巨石,终于轰然落地。
随之涌上心头的,是铺天盖地的心疼和一种无法抑制的冲动。
他不再尤豫,向前一步,张开双臂,带着一种近乎笨拙却又无比坚定的温柔,轻轻地将眼前这个强大又脆弱、被“害怕”折磨得摇摇欲坠的身躯,小心翼翼地、完全地拥入了怀中。
镜流的身体骤然僵硬!
那突如其来的温暖和坚实触感如同电流般瞬间贯穿了她!
大脑一片空白,身体本能地绷紧,每一块肌肉都在抗拒着他与自己之间,从未有过的,这名为“拥抱”的陌生亲密。
但那拥抱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包容和安抚,一种沉甸甸的、属于真实血肉之躯的温度和力量。
她紧绷到极限、仿佛下一秒就要断裂的神经,在这突如其来的、笨拙的温暖港湾里,如同被投入温水的寒冰,开始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松弛、融化。
僵硬的身体,在那温暖而坚定的怀抱里,渐渐失去了抵抗的力量。
那坚实的臂膀环着她,那紧贴着她传递过来的、带着沉稳心跳和真实体温的触感,像最坚固的锚,将她从恐惧的深渊边缘,一点点、稳稳地拖拽回来,拉向安全的堤岸。
她放弃了挣扎。
僵硬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紧绷的脊背也微微塌陷,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
额头无力地、轻轻地抵在了唐七叶的肩窝处。
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熟悉的、混合着一点颜料和阳光晒过衣物的干净气息。
耳边是他絮絮叨叨、毫无章法却无比真心的“过日子”宣言,声音隔着胸腔传来,带着嗡嗡的震动感,奇异地安抚着她狂跳的心脏。
一种巨大的、前所未有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瞬间淹没了她。
但伴随这疲惫而来的,还有一种深沉的、几乎让她落泪的安心。
那缠绕了她一天一夜、几乎要将她逼疯的冰冷“害怕”,在这笨拙却滚烫的拥抱和那朴实得如同泥土的话语中,如同暴露在正午阳光下的积雪,开始悄然地、迅速地消融、蒸发。
寒意一丝丝抽离,被一种温热的踏实感所取代。
过了很久,久到唐七叶肩窝处感受到她均匀温热的呼吸,以为她终于支撑不住沉沉睡去时,镜流才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带着一丝残馀的别扭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闷闷地在他肩窝处响起:
“…只允许这一次。”
唐七叶悬着的心终于彻底落回实处,被巨大的暖意和释然填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