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溪畔。
水车已能终日不息地运转,隆隆之声融入山背景音。
新榨的甘蔗汁如小溪般导入陶缸,糖坊日夜不歇,产出的黄糖已堆满半间仓廪,色泽金黄,甜香四溢。
蜂蝶飞舞其上流连不去。
阳光穿过竹梢洒在青石板上,映出斑驳光影,连空气都被这生机浸润了几分,带着一丝香甜。
朱柏负手立于堆积如山的甘蔗渣前,眉头微蹙。
那干燥蓬松的渣滓,散发着甜腻与腐败交织的独特气味,风吹过时卷起细碎粉尘,极易滋生蚊蝇鼠蚁。
更令他忧心的是,此物极燃,一旦遇火,倾刻便可燎原。
“甘蔗渣堆积,易惹虫鼠,一旦走水,更是祸患。”
他对身旁的田胜贵道:“须得寻个法子,化废为宝。”
田胜贵抓了把渣滓在手里捻了捻,思索片刻:“烧了肥田?”
“可其一,未必尽其二。”
朱柏目光深远,语气悠然。
“我曾在古籍中见过,此物可掺以树皮、破麻,捣浆造纸。”
“造纸?”田胜贵一怔,随即眼露精光:“道长是说,我们这山里,也能出那读书人用的金贵物事?”
“非为风雅,实为必需。”朱柏解释,
朱柏抓起一把蔗渣:“此物堆积,既易走水又招眼线。须得尽快处置。我倒有一法,可将其与树皮、破布混合,试造粗纸。”
他看向田胜贵,目光锐利:“日后记帐传令,若全用向外购买的纸张,痕迹太重,极易被人摸清我们的底细。必须自产,才能无迹可寻。”
田胜贵抚掌大笑:“好!我即刻遣人去收树皮、破布!这造纸作坊,我看就设在糖坊下风处,正好!既免污染水源,又便于统一管理。”
他记得早年间他去视察纸厂时,周围那个味道,至今想起来都上头。
“造纸易造成污染,排水前还需考虑废水过滤问题。臭味也会引来有心人关注。”
田胜贵目定口呆,这该如何是好?他开始快速发散思维。
“有了,多挖几个大土坑,坑中加草木灰,末端坑中的水排入新开田中,田里种些杂草。”
“如此往复循环或许可行!”
朱柏大惊,侗首天才也!他心下稍安,信步往校场行去。
然而尚未走近,便见田胜贵快步追来,神色凝重。
“道长,山外来人了。”
他压低声音:“三拨,都是贩糖盐的商人模样,打着零陵、桂阳的旗号,可言语举止不象寻常走货之人。他们问产量、问定价、问出山路……甚至有人提起您这位‘道人’,说是听闻仙师手段通神,特来拜谒。”
朱柏脚步一顿,眸光骤冷。
真正的考验来了。
在这相对封闭的大山之中,任何一丝外界的窥探,都可能成为致命的裂隙。
糖盐虽是民生之物,却也是权力的媒介。
一旦引起朝廷或地方豪强注意,轻则设卡抽税,重则派兵清剿,所谓聚众私造、图谋不轨,皆可罗织成罪。
别忘了,他为何流落至此。
他绝不能让这一切毁于无形的眼线之手。
“你如何应对?”朱柏低声问。
田胜贵冷笑一声:“我都挡回去了。只说此地乃禁地,外人不得擅入。糖盐仅供族内自用,不出售。又说我等敬奉山神,不容俗客打扰。他们不信,我就让几个老猎户披发持矛,在路口跳了回傩舞,吓得他们连夜退走。”
朱柏嘴角微扬:“好手段。不过,这只是开始。”
他顿了顿,声音转沉:“这些人,未必是单纯逐利之徒。背后或许另有指使。你身为土司,对山外来往之人,当严加甄别,宁可错拒十个,不可放行一个。”
田胜贵肃然点头:“从今日起,设三道关卡。第一道在山口,查货验人;第二道在溪桥,核对腰牌;第三道在校场外围,由影卫亲自盘问。凡陌生面孔,一律不准靠近主寨。”
“此外,”朱柏补充:“所有交易,必须经你我共同批准。对外宣称,糖盐年产量不过百斤,仅供祭祀之用。实际库存,切不可透露。帐册另立暗码,由我和吴绎昕亲自掌管。”
“听道长的!”田胜贵心服口服,眼中闪过一丝钦服。
他知道,这位道长看似温文尔雅,实则心思缜密如网,早已布下层层防线。
接下来三日,田胜贵亲自坐镇山口,化身铁面判官。
第一位来者,自称长沙府盐商,携厚礼欲购黄糖五百斤。
田胜贵不动声色,请其饮苦茶,谈风月,却不提生意。
席间故意提及前日有官兵巡边,那人神色微变,匆匆告辞。
翌日清晨,便被人发现潜伏在糖坊后墙窥视。
田胜贵当即命人将其绑缚,搜出身藏密信一封,上书“朱姓道人形迹可疑,似有聚众练兵之象”,落款模糊不清。
第二位,乃一名游方郎中,声称可治瘴疠,愿以药材换取糖块。
田胜贵请他诊治两名装病的老妇,此人切脉之时手法浮滑,答非所问。
更可疑的是,他随身药箱底层竟藏有一枚铜制罗盘,刻有精细方位标记。
田胜贵冷笑:“你是医者,还是堪舆师?”
遂将其驱逐出境,并令猎户沿途监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