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照在青竹寨焦黑的寨门上。
灰烬未冷,炊烟却已升起。
几个孩子蹲在残垣边,捡拾一枚扭曲的铁管,兴奋地喊:“雷火!昨夜炸鬼的就是这个!”
不远处,铁匠铺的锤声一阵紧似一阵。
老铁匠赤着膀子,将烧红的刀胚狠狠砸进水中,嗤啦一声白气冲天。
他咬牙切齿地说了句:“老子要把你们这些狗贼的名字,一锤一锤锻进去。”
这寨子,没死。
它是在血里爬起来的。
经略府高台之上,朱柏负手而立,衣袖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望着远处那条贯穿群山的驰道。
当初动工时,多少人骂他是劳民伤财的蠢货。
这条路如今日夜不停运来火药、铁料、粮秣,象一条活生生的动脉,把整个容美连成一体。
风很冷。
他的心更冷。
青竹一战赢了,但真正的局,才刚刚开始。
“报…!”
一声嘶吼划破清晨。
斥候跌跌撞撞冲上望台,单膝跪地,喘息未定。
“燕王密使,昨夜过辰州客栈,携火器五十具,直奔施南!”
厅中一片死寂。
阿岩霍然起身,腰刀哐地撞上桌角。
“火门枪?”
他声音发颤:“他们竟敢把藩王利器私授外族?这是要造反不成!”
田老栓枯瘦的手猛地一抖,茶盏差点打翻。
他喃喃道:“这不是结盟…是点火焚山啊。”
眼中既有惊惧,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
鲁大山低头翻看手中的《工造录》,指尖却不自觉地掐进了纸页。
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技术窗口期,正在关闭。
一旦施南掌握成规模的火器部队,护乡营赖以威慑八方的雷火军神话,就会崩塌。
他抬眼看向朱柏,嘴唇微动,终究没说出那句话: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廊下,徐妙锦静静站着,指尖摩挲着一块羊脂玉佩。
那是十年前,她在金陵街头捡到的旧物。
也是那一年,她亲眼看着一座府邸被抄,一个名字从此消失在史册中。
她轻轻吐出一句:“棋局未定,执子的人,已经换了。”
这话没人听懂。
只有朱柏侧过头,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里,有共鸣,也有忌惮。
朱柏久久不语。
他在算。
燕王为何此时送火器?
是为了搅乱西南?还是另有图谋?
更重要的是…
施南接不接?
接了之后,会不会立刻翻脸?
他忽然笑了。
笑意很淡,却让满堂人心头一凛。
“他们送火器给施南?”
他缓缓抬头,目光扫过众人:“好得很。”
“那就让我也送一份‘厚礼’。”
语气平淡,却象一把刀,缓缓推入鞘中。
三日后,施南遣使至。
正使田宗彦,号称舌断山河,一张嘴能让死人点头;
副使二人,皆为施南族老心腹,老谋深算。
三人未带一兵一卒,轻车简从,行至寨门外十里便落车步行,姿态谦卑至极。
“求见道长,共商抵御外患、缔结同盟之事。”
消息传来,议事厅瞬间炸锅。
“放屁!”
阿岩拍案而起,眼中几乎喷火:“前脚派匪劫寨,后脚就来谈和?脸呢?”
田老栓捻着胡须,慢悠悠道:“不然…他们是真怕了。”
他眼神闪铄:“雷火之威震动八寨,或许真是转机。”
李铁牛冷笑:“转机?我看是陷阱。”
“今日称兄道弟,明日便可能背后捅刀。结盟容易,收场难。”
众人争论不休。
唯独徐妙锦,倚在窗边,轻声道:“田宗彦嗜酒,尤爱田胜贵家传的错金青铜酒器,曾醉后说:‘得之可抵千兵。’”
她顿了顿,看向朱柏:“有些人的软肋,不在命,而在记忆。”
朱柏瞳孔微缩。
这句话就是钥匙。
“引使者入寨。”
朱柏下令:“途经军工坊,沿途不得遮拦。”
一句话,全城皆知。
鲁大山脱了上衣,露出古铜色脊背,抡起大锤砸向锻模。
水力机关轰鸣激活,铁水流光,火星四溅。
匠人们各司其职,熔炼、浇铸、打磨、检验,流水作业,井然有序。
田宗彦踏进长廊那一刻,脚步就变了。
墙上挂着的不是草图,而是标准化设计图,写着乌沉枪管·丙字三型,尺寸误差标注精确到毫厘。
货架上整整齐齐码着洪武雷组件,每一批都有编号和入库日期。
最让他心惊的,是一座沙盘…
施南三寨地形纤毫毕现,水源、哨塔、粮仓全被红点标记,宛如待宰羔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