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二,未时初刻。
苏鲁马益港外,海风骤起,浪头翻涌如怒。
十艘容美军舰列阵而出,帆影猎猎,似群鹰振翅,直逼拉登营地侧翼。
“荆南号”甲板之上,阿岩立于船首,手中紧握一面赤旗,旗面绣着一个乌金大字“令”。
那是朱柏亲手所授,三日前自荆南快马加急送达:“见此旗者,如朕亲临。”
阿岩喉头滚动,目光扫过诸舰,终于开口,声如裂帛:
“传令——火炮只轰营帐,不得伤人!亦不可毁港口屋舍!”
周虎闻言一怔,旋即抱拳应命。
这是红果果的震慑。
阿岩眯眼望着远处拉登军营升起的炊烟,心中清明:若今日血洗,虽胜犹败。南洋诸港皆观望,谁愿与屠夫结盟?
“我们要的,不是头颅,是人心。”
号角呜咽响起,十艘战船齐齐调炮口,炮手装药填弹,动作娴熟,却不急于发射。
炮弹呼啸而出,落地之处,尽是空旷营帐。木梁崩塌,布幔飞扬,火星四溅,浓烟滚滚。
拉登部众惊叫奔逃,刀不出鞘,箭不搭弦,他们看得明白:这一仗,对手不想杀人。
阿岩嘴角微扬,却未松懈。
港内,坤沙迎出码头,面色凝重。
阿吉奉上两包明前绿茶,纸包尚存温热,茶香淡淡飘散。
“荆南特产,福建人最爱此味。等赶走拉登,船上伙夫还可为您炖一锅腊肉汤,暖胃驱寒。”
坤沙接过,指尖轻抚茶包,忽觉鼻尖一酸。
佛兰德斯人送弩机,索要其女;容美送援兵,竟赠故园茶香。
坤沙抬眼看向阿吉远去的背影,久久不语。
良久,低声对身旁副官阿明道:
“记住——日后与容美往来,须以诚相待。这般盟友,比那些红毛夷不知强了多少倍。”
阿明低头称是,袖中手指却悄然收紧。自己藏下的密信已被汗浸透。
那封信,是他替佛兰德斯人传递的情报,也是他为自己留的后路。
可眼下…风向变了。
阿明悄悄将信纸揉作一团,趁众人不察,塞入口中,用力吞下。
纸屑刮过咽喉,痛得他几乎呛咳,却只能咬牙忍住。
“大人说得极是……是我多虑了。”他强笑道,“只盼容美早日助我们驱逐拉登。”
声音颤斗,眼神闪躲。
阿吉未觉异常,坤沙亦未留意。
唯有阿岩,在远处望见那一瞬的吞咽动作,眸光微凛。但他不动声色。
有些事,不必点破;有些人,只需静观其变。
次日清晨,阿岩率队巡查香料与铁料仓库。
阳光斜照,尘埃浮动。
阿岩在角落拾起一小袋铁料,掂了掂,便知有异。
“这铁里掺了沙。”
阿岩不动声色,将铁料收入怀中。
转身时,却瞥见仓库大门内侧有撬痕——呈“v”形,非刀斧所致,乃铁器强行撬开。
而拉登部众惯用弯刀,何来如此规整之痕?
阿岩心中已有判断。
午后,坤沙携阿明前来交接清单。
阿岩当众取出铁料,置于案上。
“这批铁料品质堪忧,恐难用于造船铸炮。我非责难大人,唯愿查明真相——毕竟,容美将来所需铁料甚巨,若常有此等劣货,合作恐难长久。”
坤沙脸色骤变,猛然扭头盯住阿明。
那目光如刀,直刺肺腑。
“你!立刻彻查此事!谁撬了门?谁掺了沙?明日天亮前若无结果,你这副官,就此罢免!”
阿明浑身一颤,手中清单几乎捏碎。
阿明当然知道答案——门是他亲信撬的,沙是他亲手掺的。
只为将好铁私藏,转售佛兰德斯人,从中牟利。
如今却被阿岩一眼看穿。
阿明额头冷汗涔涔,却只得低头应诺:
“是…卑职这就去查。”
离去时步履跟跄,背影仓皇如丧家之犬。
阿岩目送其背影,唇角微抿。这场棋局,已开始收网。
九月十三,辰时。
码头上烈日灼人,水手们正搬运货物。
刘二肩扛一袋胡椒,汗水顺颊滑落,滴在麻袋上,洇出斑斑湿痕。他曾是那个在占城遇袭时缩在底舱哭泣的少年。
如今,他却抢着搬最重的货,一趟接一趟,不肯停歇。
周虎见状,拍他肩膀笑道:
“怎么?莫非真想早日攒钱,给你娘买药?”
刘二挠头憨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不止呢……还想给她老人家买件新棉袄。旧的都补了三年,冬天冷得睡不着。”
周虎心头一热。他想起自己早逝的父亲,也曾这般拼命出海,只为家中妻儿一件冬衣。
“好小子,有担当!”他重重拍下,“回头我跟头领说,给你多记功劳!将来娶媳妇,我来做媒!”
刘二脸红至耳根,扛起另一袋肉桂飞奔而去。
可就在他转身刹那,远处马蹄疾驰而来。
一名信使翻身下马,递上密函。
阿岩拆信一看,神色骤沉。
“阿明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