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畔南军大营
夜色如铁,压得人喘不过气。
烛火在帐中摇曳,昏黄光影映在李景隆脸上,象一层剥落的死皮。
李景隆坐在帅位上,指尖死死掐进掌心,掌中那封急报已被汗水浸透
沧州陷落,德州失守,景州不战而降!
三座坚城,十日之内尽数易主!
“雷神……真是雷神……”
李景隆嘴唇微颤,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白沟河那一战,至今仍在他脑海里炸裂:漫天火雨撕裂长空,轰鸣之声如九霄雷霆,鸟铳齐射时铅弹如暴雨倾泻,前排甲士连人带盾被轰成碎肉。
那杆赤缨大纛轰然倒下时,天地仿佛都为之静默。
李景隆曾不信世间真有“神兵”。
可现在,李景隆信了。
而且怕得浑身发抖。
帐外,风声不止,人语窸窣。
“你听说没?联军那火器,能隔三里地取人性命!”
“岂止!我有个同乡从沧州逃回来,说那火箭落地就炸,石头都崩成灰,人沾上一点火星子,当场烧成黑炭!”
“燕王背后定是得了神仙相助,不然哪来的这等妖物?咱们拼死血战,人家一根手指头都不动,就破了三城……这仗,还能打吗?”
一句句低语,如细针扎入耳膜。
李景隆猛地起身,一脚踹翻案几,怒吼如雷:“闭嘴!再敢妄言动摇军心者,斩立决!”
帐外顿时鸦雀无声。
可帐内,死寂更甚。
十万大军,曾号称天下无敌,如今却被一支“妖军”打得闻风丧胆。
白沟河一败,士气已折;如今“雷神”横空出世,军心几近崩溃。
夜里常有士卒偷割营绳潜逃,连亲兵都开始打听江南路途。
李景隆知道——这支军队,已经不是他的刀。
而是随时会反噬的惊弓之鸟。
笔悬半空,墨滴坠落,在纸上晕开一团乌黑。
李景隆咬牙提笔,手腕却止不住地抖。
朱允炆性情刚愎,容不得败绩。
若如实奏报战况,轻则削爵夺兵,重则押送京师问罪。
可若隐瞒实情,等联军兵临南京城下,他便是千古罪人!
思来想去,唯有嫁祸于势,自保于危。
李景隆深吸一口气,笔锋落下,字字如刀:
“臣李景隆泣血叩首,谨奏陛下:白沟河一役,朱棣得西南异人朱柏相助,其军所执火器,非人间所有,实乃妖物降世,雷神显圣!”
笔走龙蛇,语调悲怆,将朱柏火器描绘得宛如天罚:
“该器轰鸣如九天雷动,声震百里,铅弹穿铁如纸,烈焰焚城不过瞬息。沧州城墙厚三丈,竟在一炷香内化作焦土;德州守将尚未列阵,已被火箭轰杀于帅台之上。景州守军望风而溃,百姓哭号奔逃,谓之‘雷神降罚’。”
李景隆刻意喧染恐惧,将己方失败归咎于“人力不可抗之天威”,又不失时机地展现忠贞:
“臣率十万将士浴血阻敌,然敌有神助,火器无穷,士卒见之皆肝胆俱裂,未战先怯。今军心涣散,逃亡日众,臣纵有报国之心,亦难挽狂澜于既倒。”
最后,话锋一转,提出两条退路,实为自保伏笔:
“臣斗胆建言:或暂弃山东,收拢兵马,固守长江天险,以保宗庙社稷;或遣重臣赴北,许朱棣封王之礼,诱其与朱柏反目,分化贼党。”
“臣无能致失疆土,罪该万死。然念及江山永续,不敢隐匿实情,冒死直言,伏惟陛下圣断!”
奏章写毕,李景隆反复细读三遍,眼中终于浮起一丝疲惫后的解脱。
这不是求救,是求生。
把责任推给“神力”,把失败归于“天命”,既保住了性命,又留下了转圜馀地。
哪怕将来清算,李景隆也可以说:“非我不战,实敌太强。”
李景隆唤来最信任的心腹校尉,低声嘱咐:“此信关乎大明存亡,必须亲手交至御前。沿途不得经任何人手,若有闪失,诛九族!”
那人领命而去,身影没入黑夜。
李景隆缓缓坐下,望着帐顶破漏处透下的几点星光,心中一片冰凉。
李景隆知道,这一封奏折送出,他在史书上的名字,注定要与“怯懦”二字绑在一起。
但他不在乎了。
活下来,才有资格谈清白。
与此同时,联军大营,火器营外
朱柏负手而立,目光平静如水,却藏着千钧杀机。
数百名被俘的南军中低级军官跪伏在地,衣衫褴缕,满脸惊惧。
他们是从沧州、德州战场上抓来的基层指挥官,不是内核将领,却是军中流言的源头。
“覃瑞。”朱柏淡淡开口,“按计划行事。”
“属下领命。”覃瑞抱拳而出,声音洪亮如钟:“奉将军令!尔等皆为朝廷效命之人,非我仇仇。今特赦尔等归去,以示仁义!”
众人愕然抬头,旋即狂喜叩首:“谢将军不杀之恩!谢将军不杀之恩!”
覃瑞却不让他们起身,沉声道:“然有一事,尔等须铭记于心,我主顺应天命,燕王承天启运,将军执掌雷神之器,专为扫除建文奸佞,重定乾坤!”
覃瑞抬手一指远处演练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