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给林冲斟酒。
林冲抬手按住酒壶,一字一句地问道:“徜若,是卖友求荣,猪狗不如的错呢?”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砸在陆谦心上。
阁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陆谦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端着酒壶的手也开始微微颤斗。
就在此时,楼梯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熟悉的声音惊慌地叫道:“官人!寻得我好苦,原来你却在这里!”
这声音很是熟悉,正是自家娘子的贴身女使锦儿。
林冲身形一震,脑中嗡然作响。
又是这般光景,竟与前世分毫不差。他不及细想,胸中反倒涌起一股庆幸——若还能见到娘子一眼,岂不是赚了!
念头未落,人已冲出酒楼,不顾锦儿在身后惊呼,他便兀自朝着陆谦家的方向狂奔。
三步并作两步,抢上胡梯,楼门却紧闭着。
楼内传来娘子惊惶的哭喊:“光天化日,如何将我关在此处!”
随即是高衙内那厮令人作呕的调笑:“娘子,可怜见俺!铁石心肠也该回转了!”
“大嫂,开门!是我!”林冲舌绽春雷。
妇人听出是丈夫的声音,慌忙拉开门栓,高衙内魂飞魄散,撞开楼窗便往外跳。
林冲冲进楼内,恰见那厮身影即将消失在窗外。
他眼底寒光一闪,右手顺势从腰间拽下那块温润的祖传玉佩,手腕猛地一抖,玉佩脱手飞出,化作一道白光,精准砸在高衙内后脑,只听“噗”一声闷响,高衙内重重栽倒在地,人事不省。
几个跟班七手八脚抬起主子,狼狈逃向殿帅府。
林冲收回目光,转身望向惊魂未定的娘子,半生的悔恨与再次相见的狂喜交织一处,他大步上前,一把将娘子紧紧拥入怀中,滚烫的泪水终是夺眶而出。
“我对不起你啊——”
此举吓得林娘子一时不知所措,忙安慰道:“大哥来得及时,不曾被那衙内占得便宜。”
林冲哪顾得这些,直哭地象个孩子。
哭了许久,林冲翻涌的心绪才渐渐平复。他低头看着娘子梨花带雨的脸庞,鼻尖萦绕着熟悉的馨香,触感温热,一切都无比真实。
他原以为这次会如昔日梦境那般,梦幻泡影那般散去,可怀中的娘子没有丝毫要消散的迹象。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自己不是已经病死在六和寺了么?
他喉结滚动,声音有些干涩地问道:“大嫂,今日是何年何月?”
林娘子抬起泪眼,疑惑地望着他,却还是柔声答道:“大哥莫不是气糊涂了?今朝是癸卯年丁巳月。”
癸巳年,也就是政和三年……距离六和寺在那凄风苦雨中等死,尚有十年。
林冲的心猛地一惊,只觉荒唐无比。这究竟是弥留之际的一场幻梦,还是自己当真……回来了?
那股盘旋不去的荒唐之感还未散去,另一股更庞大、更悲怆的记忆如潮水般呼啸而至,瞬间将他吞没。
不再是死前那般模糊的流光掠影,而是一幕幕刻骨铭心的画面:
卢俊义落水而死的挣扎,宋江饮下毒酒时的惨笑,李逵如孩子般的认命,吴用与花荣自缢于坟前的决绝……
还有那北地铁蹄踏碎汴京繁华,无数百姓如牲畜般被驱赶,哀鸿遍野。
更有那姓岳的将军血战沙场,却最终屈死风波亭的无尽悲凉。
那数不尽生灵的怨念,那天地间无法化解的“意难平”,此刻尽数在他魂魄深处炸开。
他终于明白,这不是幻觉,更非巧合。
是那些无数心有不甘的魂灵,将他这同样满怀憾恨的残魂,硬生生从黄泉路上拉了回来!
若是能重活一遭,该当如何?
这个问题,他曾在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里问过自己。
年轻时,他想的是明哲保身;
落草后,他盼的是一纸诏安;
可唯有死后的答案,才最为决绝。
绝不再忍,绝不再退,绝不让这“意难平”三字,羁拌自己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