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朝奉端坐太师椅上,面沉似水,额上青筋随着粗重的喘息一跳一跳,显是气得不轻。
祝彪垂首侍立,默然不语。
“独龙岗之事,还需再议!两位明日请早!”
祝朝奉的声音嘶哑生硬,字字都象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哪里是商议,分明是在下逐客令。
李应的脸“唰”地一下就沉了下来,他恼怒祝朝奉会这种态度,把他当成了他家庄客吗!
扈太公却老成些,暗中扯了扯李应的衣袖,示意他莫要发作,随即冲祝朝奉拱了拱手,皮笑肉不笑地道:“既然祝贤弟还需思量,我等也不好强求,明日再来叼扰便是。”
说罢,便拉着兀自愤愤的李应向外行去。李应鼻孔里重重“哼”了一声,极不情愿地抱了抱拳,权当是行了礼。扈三娘、扈成、栾廷玉等人见状,亦不多言,紧随其后,快步离了这压抑的厅堂。
沉重的木门“吱呀”一声合上,隔绝了外间的一切,厅内只馀祝朝奉父子四人。
死一般的寂静。
祝朝奉缓缓抬手,那只青花瓷盏在他微微颤斗的指间“咯咯”作响,似不堪重负。
“砰!”
一声脆响,在空旷的厅堂里炸开,格外刺耳。
茶盏被狠狠掼在地上,登时粉身碎骨,茶水溅了一地。
祝彪身子一颤,猛地跪倒在地,膝盖与青石板撞出“咚”的一声闷响。
“父亲息怒!请听孩儿一言!”
“父亲还请息怒,三弟他……想是有甚么考量,不妨听听他怎地讲。”祝龙见状,连忙上前一步,为弟弟转寰。
“好!让他说!”祝朝奉的胸膛剧烈起伏,他伸手指着祝彪,声色俱厉,“今日你若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休怪家法无情!”
祝彪缓缓抬起头,从梁山回来的这一路上,那股被压抑的欲望如野火燎原,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翻腾。越是得不到,越是心痒难耐;越是被警告,那股子混杂着征服与占有的念想便越是旺盛。
他知道一个道理:林冲必须死,自己才有机会,而要让林冲死,单凭自己绝无可能。唯一的办法,就是将整个祝家庄拉上战车。
迎着父亲的雷霆之怒和两位兄长审视的目光,祝彪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狂跳:
“父亲,两位兄长,孩儿有一计,非但能解今日之困,更能叫我祝家一举两得,成就此地霸业。”
祝朝奉双眼微眯,眸中的怒火不减:“讲!”
“孩儿要祝家庄……鸠占鹊巢!”祝彪一字一顿,眼中迸出骇人的精光。
“此话怎讲?”祝朝奉眉头紧锁。
“若是夺了梁山,咱祝家明面上是与官府周旋的良善,暗地里却掌着梁山这股势力,做那没本的买卖。黑白两道,一阴一阳,岂不快哉?”祝彪的声音里透着一股蛊惑。
祝虎闻言,下意识地摇头:“三弟,你莫不是疯了?那林冲的武艺,天下皆知,梁山好汉又多,兼有水泊天险……”话到此处,他忽然住了口,似乎也想到了甚么。
祝彪见二哥神色有异,知道他已想通了关窍,声音愈发坚定:“如今梁山大兴土木,广邀外人,水泊天险已形同虚设,这正是天赐良机!咱们祝家庄明里暗里,庄丁何止四五千?个个都是敢拼杀的好手。他林冲哪里晓得,我独龙岗看似以种田为生,只以为他们都是庄稼汉,实则是人人皆兵!”
祝朝奉一直紧绷的身子,听到此处,不自觉地松弛了些许,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继续说。”
得了父亲的允准,祝彪精神大振:“梁山如今满打满算,不过八百馀人。他林冲纵然武艺盖世,身边能战的又有几人?鲁智深、晁盖、徐宁?双拳难敌四手,蚁多尚能噬象!咱们只需出其不意,以有心算无心,大事必成!”
他越说越是亢奋,仿佛已看到祝家旗帜插上梁山聚义厅的场景,继续补充道:“若是此时不动手,等那林冲招兵买马,聚起一两万之众,届时他粮草不济,第一个要开刀的,岂不就是咱们这块肥肉?”
祝龙、祝虎二人点了点头,眼中放出光来,显然是动了心:“三弟的意思是……先下手为强?”
“不止如此!”祝彪脸上闪过一抹狞笑,“况且此番建城,是林冲出钱。等他辛辛苦苦将梁山修得固若金汤,咱们再一举夺之,岂不是白得一座坚城?这便是让他林冲,给咱们祝家做嫁衣!”
“做嫁衣……”祝朝奉缓缓起身,口中喃喃重复着这三个字。他在厅中来回踱步,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淅。
祝龙和祝虎紧张地望着父亲的背影,大气也不敢出。
良久,祝朝奉停下脚步,目光如电,在三个儿子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祝彪身上:“此计……虽险,却有几分道理。”他顿了顿,声音里透着一丝兴奋,“你,起来吧。”
祝朝奉沉吟片刻,眼中贪婪与决绝之色一闪而过:“林冲此人,太过自负!正所谓:天与弗取,反受其咎!”
一语定调。
接下来,议事厅的灯火彻夜未熄。
父子四人就着昏黄的烛光,将整个计划反复推敲。从如何调兵遣将,安插内应;到如何里应外合,一举发难;从攻打的时机,到得手后的善后,甚至连如何趁机剪除李应、吞并扈家,都一一纳入算计。
直到天际泛白,这场决定无数人命运的密谋方才作罢。
祝龙上前,重重拍了拍祝彪的肩膀,赞许道:“三弟,为兄今日才算识得你!当刮目相看!”
祝虎亦是一改先前的疑虑,大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