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水泊上最后一道残阳被芦苇荡分割得支离破碎。
一艘孤零零的小船,象是被遗弃的枯叶,慢吞吞地漂向南岸。
船上,彭玘自己划着桨,神情木然。
岸边巡戈的官军哨兵最先发现了这艘船,起初还厉声喝问,待看清船上那张面孔时,都惊呼道:“是彭————彭副先锋?”
惊疑不定的呼喊声引来了更多官军,他们默默地围拢过来,看着这位败将,眼神复杂。
彭玘在两名亲兵的搀扶下,深一脚浅一脚地踩上坚实的土地。他身体并无大碍,但精神上的创伤,却远胜于任何刀伤剑创。
那是一种被彻底碾压、被全然俯视的压迫感。林冲甚至懒得与他多费唇舌,那份从容与自信,仿佛他彭玘注定要输,那呼延灼注定要败。
彭玘被送到中军大帐,帐内灯火通明,呼延灼、韩滔、凌振及一众将校俱在,人人面色凝重如铁。
主位上,呼延灼听到动静,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帐内其他人也都瞪大了眼睛。
彭玘快步走到帐中,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冰冷的地毡上。
他不敢抬头去看呼延灼的眼睛,只将额头死死抵着地面,牙关都在打战:“末将————末将无能————四千五百步军————全军被擒————只————只有末将一人被放回————”
呼延灼站起身来,冷冷地问道:“你降了?”
彭玘斩钉截铁地答道:“未降!”
呼延灼死死盯着他,审视着他脸上的每一个细微表情:“那林冲贼子,恁地好心放你回来了?”
“林冲让末将————给将军送一封战书。”他从怀中摸出一封信,双手高高举过头顶,“他————
他言说明日午时,于岸边————与将军决一死战。”
呼延灼一把夺过战书,只扫了一眼,便递给身旁的韩滔,嘴角扯出一丝冷笑:“好个狂妄的逆贼!竟敢弃了水泊天险,要与我军阵前决战?!他这是自寻死路!”
他话锋一转,目光如刀般逼视着彭玘:“你可曾将我军连环马的军机告知那厮?”
彭玘答道:“末将只字未提,那林冲也未曾问起分毫。”
呼延灼静静地看着彭玘,见他眼神坦荡,不似作伪,这才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又问道:“他到底有多少兵马?”
这个问题如一块巨石,已压在他心头三天三夜。若非在此关键处出现纰漏,何至于有今日之惨败。
彭玘道:“末将粗略观察,其岸上步卒,精壮者便有四千开外,若算上藏于水泊中的水军,恐有五千之众,只多不少。”
呼延灼听罢,负手在帐中踱了几步,忽然发出一阵“嘿嘿”的冷笑,笑声里充满了轻篾与残忍只要林冲敢离开水泊,他的骑兵便能主宰战场。莫说五千步卒,便是两万,面对骑兵,尤其是重甲骑兵,还是他这种将连环战术练得炉火纯青的骑兵面前,任何步兵方阵,也不过是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他看着仍跪在地上的彭玘,脸上露出一丝缓和,上前扶起他道:“彭将军请起,此战失利,罪不在你,是本帅轻敌,误判了贼军虚实。”
彭玘仍低着头,心中天人交战。他很想将自己与林冲的赌约和盘托出,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只听呼延灼对帐中诸将朗声道:“我只道已深陷死局,贼寇龟缩水泊,我等鞭长莫及。谁曾想这林冲竟狂妄至此,自寻死路!他要与我岸上决战,这正是天赐良机!诸位,敢与我一同阵前擒贼,踏平梁山否?”
帐内众人连日来的憋屈一扫而空,神色皆为之一振。骑兵无法踏水,这让他们一身本领无处施展,如今机会来了!
众人齐齐上前一步,抱拳喝道:“愿随将军,死战!”
一股热血也冲上了彭玘的头顶。对啊!我军有连环马这等大杀器,林冲拿什么来挡?我怎会输掉赌约?
他也站起身来,拱手道:“末将愿为前驱,将功折罪!”
呼延灼满意地点了点头:“好!你斗志未消,便很好!你便将梁山虚实,一五一十,事无巨细,与我等说明白!待我明日阵前擒下那厮,便踏平梁山,救出我数千儿郎!”
次日午时,水泊岸边的广阔滩涂上,肃杀之气弥漫。
两军对垒,旌旗如云,将这片平日里只有渔船停靠的土地,变成了决定生死的战场。
呼延灼身跨踏雪乌雅,手持两根各重达十二斤的水磨八棱钢鞭,立于大军之前。
他身后,是韩滔、彭玘、凌振等一众将校,再往后,则是黑压压一片的骑兵数组。
只见对面军阵背水列阵,五千梁山军立于芦苇荡前,个个盔明甲亮,手持精良兵器,队列整齐如一,进退有度。那些铠甲、环首刀、长枪大戟,无一不是朝廷制式装备!
“这些————”呼延灼的瞳孔猛地一缩,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这不都是我军的器械么?!”
他的目光在敌阵中扫视,越看越是了然,怪不得敢与我决战,这便是林冲的底气。
这哪里是什么盗匪草寇,分明是按禁军标准操练出来的精锐!每个人都是青壮年,身材魁悟,眼神坚毅,手中兵器握得稳当,脚下步伐整齐划一。
“我怎么就信了林冲只有千八百喽罗?!“呼延灼在心中懊恼,还是自己之前太过轻敌,小瞧了林冲的本事。
两军阵前,一片死寂。
梁山军阵中,林冲缓缓催马而出,目光平静地扫过对面的呼延灼,声音平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