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等奖。
她在旁边乐得差点把相机摔了。
食堂排队,她跟在后面拍。
我前面那家人刚买完,老板说:“今天最后一份鸡腿,没了啊。”
结果后厨师傅又端出一盘:“刚炸好一批。”
老板看我:“算你运气好。”
她又在后面笑,笑得肩膀在抖。
她拍了很多这种碎片:
我抢到最后一张演唱会内场学生票;
我抽签抽到最轻松的课题;
选修课点名点到我那一组,刚好老师心情好没提问。
有一次,我突然意识到她镜头对着我,心里有点飘。
“你是不是喜欢我?”我半开玩笑。
她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调整了一下焦距。
“我喜欢好故事。”她说,“你是个很有故事感的人。”
那时候的我,把这句话翻译成:
“她是不好意思承认喜欢我。”
现在回头看,大概翻译应该是:
“你对我来说,首先是一个故事,然后才是一个人。”
那条短片,她后来真的剪出来了。
片名叫《好运青年的一天》。
她坐在电脑前,一帧一帧地剪,
把我在食堂抢到最后一块鸡腿、抽奖抽中空气炸锅、
选修课被老师叫上台演示时没准备却蒙对步骤……
全部剪在一起。
她试播给社团的小伙伴看,大家都笑得前仰后合。
有人说:“这男的运气也太好,根本不配努力。”
有人说:“这要是你男朋友,你会天天吵架。”
她没说话,只是把最后一段的 bg 调小了一点——
那一段是我夜里在操场上打电话,
电话那头,是我妈说村里又出事了。
那句话后来被她剪掉了。
“为什么?”我问。
“太重。”她说,“这个片子是给新生看的,学校要放在迎新晚会上。”
“他们要看的是‘好运的大学生活’,不是‘好运背后还有一堆烂事’。”
“那你干嘛一开始要拍?”我问。
“因为我当时以为,学校会允许一点点真实。”
她停了一下,“后来才知道,我想多了。”
那条片子,最后没有公开放。
学校领导看完以后只说了一句:“不错,不过太强调运气了,不够正能量。”
然后给了她一个委婉的方案——
“能不能再找两个不那么走运的学生,一起剪进去,形成对比,说明‘努力比运气更重要’?”
她回来跟我复盘的时候,一脸疲惫。
“你看。”她说,“他们连娱乐向小短片都想要配合价值观。”
“那你剪吗?”我问。
“剪啊,我又不是不想毕业。”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听见她用很低的声音骂了一句脏话——
“操,真讨厌。”
她半开玩笑地说:“那时候的我,也挺讨厌的。”
“哪里讨厌?”
“拿着镜头对着别人,自己装清醒。”
“以为自己在记录现实,其实也是在帮着筛选现实。”
那句话我当时没听懂。
现在在老龙山的风里再听一次,大概能品出点苦。
——
大学毕业后,她进了一家大平台。
这件事,是我们朋友圈里的“大新闻”。
那家平台号称“讲好普通人的故事”,
她进去之前,对外的宣传口径是:“我们给小人物一个发声的机会。”
我当时是真替她高兴,觉得她走上了自己该走的路——
拿着镜头,去拍真正的东西。
有一阵子我们还有联系。
她会深夜发微信吐槽:
“今天拍了一个单亲妈妈,太厉害了”;
“今天跟车拍矿工,感觉人生被刷新了”;
“我可能真的很适合做这行。”
再往后,她的消息就变味儿了。
她说:“让我删掉那个妈妈讲自己最难熬那段。”
“领导觉得她哭得太丑,会影响传播。”
她说:“那个矿工讲自己被拖欠工资十几万,
上面说这个话题‘不符合当前舆论导向’,要我重新剪成‘他终于回家吃上团圆饭’。”
她发来一张截图,是审片意见:
【建议删减负面情绪段落,多突出“在帮助下生活变好”的部分。】
她给那条意见配的文字是:
“我现在每天都在给现实做整容手术。”
有一年过年,我刷到平台的一条爆款视频——
bg 激昂,画面里是工地、笑脸、小孩举着奖状。
标题叫:《谢谢努力过的你》。
我看了几秒,总觉得哪里不对,
仔细看制作名单,尾巴上有她的名字。
我给她发微信:“这是你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