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孙师爷那份,他是在一个傍晚,瞅准了师爷下值的时辰,等在县衙后门那条僻静的巷子里。
孙师爷揣着明白装糊涂,打着官腔,但那双精明的眼睛在契书上扫过,看到“半成分红,按季支付”的字样和那枚鲜红的村里公印时,脸上的笑容便真切了几分,随手将契书拢进袖中,只含糊地说了句“赵里正有心了,都是为乡梓办事,本师爷自然会酌情关照”,便背着手走了。
赵德全知道,这“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的第一关,算是用银子敲开了。
而给周康送契书,则更让他心头打鼓。他硬着头皮去了周家别院,果然碰了一鼻子灰。周康拉着脸,看都没看契书,话里话外尽是讥讽,嫌这干股份额太少,是打发叫花子。
赵德全当时赔尽了笑脸,心里却记着苏铭的叮嘱他弓着腰,话说得极其谦卑,却也将“学正大人”、“县学试点”、“将来作坊规模大了,水涨船高”这些关键词,小心翼翼地嵌在了话里。
周康听着,脸上的不耐渐渐变成了惊疑不定。他死死盯着赵德全,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这是威胁还是实话。
最终,他象是想到了什么,冷哼一声,极其不耐烦地抓过那份契书,扫了一眼上面“半成分红,按季支付”的字样,嫌恶地扔在桌上,从牙缝里挤出一个“滚”字。
赵德全如蒙大赦,赶紧退了出来,后背惊出一身冷汗。他知道,周康这是默许了,但也将这份羞辱记下了。但是却用银子,暂时买下了一道护身符。
如今,县学的正式文书在手,回想起来,赵德全才更深地体会到苏铭这一步棋的凶险和精妙。若是没有县学这“官督民办”的名分压着,周康岂会甘心只拿那点干股?怕是早就扑上来将作坊生吞活剥了。
他不敢耽搁,立刻带着苏山,揣着早就备好的、根据契书条款算出来的第一笔“分红”银子,马不停蹄地再次赶往镇上。这一次,他怀里还多了一份底气——那份县学的文书。
第一站,是镇西头孙师爷处理公务的一处小公廨。
孙师爷正伏案写着什么,见到赵德全和苏山两人,眉头下意识地就皱了起来,语气带着惯常的不耐烦:“又是你们?什么事?快说,我这儿忙着呢。”
赵德全赔着笑脸,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将那个装着三两银子的钱袋放在桌角,用一份公文稍稍掩盖。
“孙师爷,没别的事,就是来跟您报个喜。”赵德全压低声音,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躬敬和讨好,“托您的福,我们村那个小作坊,今天县学‘官督民办’的公文下来了。按契书约定,这是作坊这个季度的干股分红,这是……一点心意,作坊刚起步,艰难得很,不多,您千万别嫌弃。以后还得仰仗您多照应。”
孙师爷伸出两根手指,极其自然地将钱袋拨拉到抽屉里,动作流畅得象演练过无数遍。
“恩,知道了。”孙师爷的语气缓和了不少,甚至带上了一点“勉励”的味道,“既然是学正大人亲自定的试点,那就好好干,别出什么岔子。镇上这边,有什么风吹草动,我自然会……嗯,看着办。”
“哎!哎!多谢孙师爷!多谢孙师爷!”赵德全连声道谢,拉着苏山躬身退了出来
周康正因为大哥把那破作坊弄成什么“试点”而憋了一肚子火。当他看到赵德全和苏山又提着礼物上门时,连个好脸色都没有。
“什么事?”他坐在太师椅上,端着茶碗,眼皮都懒得抬。
赵德全陪着笑,将一个装着三两银子的精致木盒放在桌上,动作比上次从容了些。
“二爷,按契书约定,这是作坊这个季度的干股分红。按照上面的条例,一定要按时给您送来。”
周康用眼角瞥了一眼那木盒,听到“三两”这个数,再想到大哥那边的动作,心头火起,冷哼一声:“现在知道按规矩来了?”
赵德全也不恼,只是腰弯得更低了些,语气却平稳:“二爷您息怒。小本生意,刚起步,又是多事之秋,实在艰难。好在如今挂上了县学的牌子,学正大人亲自关照,派了王帐房来核了帐,说是以后一切收支都要按月呈报。”
他象是自言自语,又象是说给周康听:“学正大人说了,这‘官督民办’试点是头一遭,务必办出个样子来。等日后作坊路子顺了,规模大了,收益自然……呵呵,水涨船高,水涨船高嘛。”
这句话,如同精准地掐住了周康的七寸。他端着茶碗的手,僵在半空。
大哥亲自派人管帐?还“务必办出样子”?
他再蠢也明白,这作坊现在动不得了。至少明面上动不得!他要是现在为了这几两的眼前利闹起来,搅黄了大哥看重的“政绩”
周康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捏着茶碗的手指都发白了。最终,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知道了,东西放下,你们走吧。”
赵德全和苏山对视一眼,心中巨石落地,躬身退出了门外。
走出周家别院,苏山才长出了一口气,后背的衣衫都湿透了。
“德全哥,这就……真行了?”
“行了!”赵德全的腰杆这次真正挺直了许多,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喜色和敬佩,“小铭这招,叫借力打力!有学正大人这尊神镇着,他周康就算再贪,也得把这口气咽下去!以后,咱们就按契书办事,明面上谁也不亏欠谁!”
他看着镇子的方向,满心感慨。那个沉默寡言的山村少年,真的已经成了能为全村遮风挡雨的大树了。
夜幕降临,苏铭的小院里。
他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