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沐的恩旨,并未让京城的官场真正松弛下来。
奉天门前的小朝会上,气氛再次紧张起来。
朱由检端坐于御阶之上,面色无波,昨日在工部衙门内,掀起那场滔天巨浪的并非是他。
“臣,工部尚书范景文,领陛下旨意,已与毕侍郎连夜制订军器监营造章程,需银八百万两,恳请陛下,着户部拨付。”
范景文出列叩首,声音里还带着尚未平复的颤抖。
他此言一出,满朝文武,尤其是户部的官员,脸色齐齐一变。
八百万两!
那可不是八百万张纸!
户部尚书袁可立再也站不住了,他几乎是抢着出列,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带着哭腔。
“陛下!万万不可啊!”
“陛下,魏阉一党抄没所得加上国库原有,如今公帑可动用之银,不过四千万两。”
袁可立的声音都在发颤,他不是怕皇帝,他是怕手里的账本。
“可九边各镇,累积拖欠兵卒饷银,已达二千一百余万两之巨!”
“这……这已是燃眉之急!随时可能激起兵变啊陛下!”
“若此时再拨八百万两给工部,那……国本将危啊!”
袁可立说完,便以头抢地,一副痛心疾首,恨不得当场死在殿前的模样。
大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这是一个死结。
一边是嗷嗷待哺,随时可能反戈一击的百万边军。
一边是皇帝钦定的,用以强军续命的神兵利器。
国库里就这么多钱,给了这边,那边就得饿死。
怎么选?
这根本没法选!
朱由检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
他只是用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椅的扶手,每一下,都敲在袁可立的心尖上。
“说完了?”他淡淡地问。
“臣……臣说完了。”袁可立趴在地上,不敢抬头。
“工部的八百万两,一分不能少。”
朱由检的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
袁可立猛地抬头,满脸的不可思议。
“这笔钱,是给朕的大明,铸一口能保命的刀。刀不利,朕拿什么去跟蒙古和建奴拼命?靠尔等的嘴吗?”
冷淡的话语,让袁可立瞬间面如死灰。
“至于欠饷……”朱由检的视线,缓缓扫过阶下众人。“朕,也发。”
什么?
袁可立懵了,所有人都懵了。
总共四千万两,这边拿出八百万,那边两千一百多万,年末将至,各处还有开销!
“户部,即刻拨付一千二百万两。”
朱由检给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数字。
“用以补发九边军镇兵卒之饷银。”
一千二百万两!
这个数字,像一道惊雷,在殿中炸响。
它不足以填上窟窿,却足以让天下所有快要饿死的边军,看到活下去的希望!
这是一场豪赌!
用一千二百万两,去赌边军不会立刻哗变!
“陛下圣明!”袁可立松了口气,至少,户部不用背锅了。
然而,他刚要谢恩,一个清冷而倔强的声音,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陛下,臣有异议。”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左都御史刘宗周,手持玉笏,昂然出列。
这位以耿直闻名的言官,脸上没有丝毫畏惧,只有一种文死谏的决然。
“陛下可知,九边军镇,早已糜烂透顶,各级将官层层克扣,兵卒之名,多为空饷。”
“朝廷发下去的饷银,十成之中,能有一成落到真正当兵吃粮的士卒手中,已是天恩浩荡!”
“如今这一千二百万两银子发下去,不过是喂饱了那些贪婪的将官,于普通兵卒,不过是画饼充饥,于国事,更是饮鸩止渴!”
“臣恳请陛下,先整顿军务,再发饷银!否则,国库之银,与流入沟渠何异!”
刘宗周一番话,说得是掷地有声,大殿之内,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狠!
这比直接反对皇帝还要狠!
这是在指着鼻子说,陛下的决策,是在拿国库的钱,去喂饱一群贪官!
所有人都为刘宗周捏了一把冷汗,以为龙颜即将暴怒。
然而,朱由检却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怒意,反而带着一丝赞许。
“刘爱卿,说得好。”
他缓缓站起身,踱到御阶之前,俯视着殿下众人。
“朕知道边军烂了,烂到了根子里。”
“朕也知道,这一千二百万两发下去,大半都会被那些硕鼠蛀虫吞掉。”
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变得森寒刺骨。
“所以,朕需要有人,帮朕看着这笔钱。”
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刘宗周的身上。
“刘御史,你敢替朕去办这件事吗?
去九边军镇,从那些骄兵悍将手里,把克扣的军饷一文文地抠出来,发到小卒手上?”
刘宗周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