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格地说来,此时乐起诸人还在朔州境内。
当年太武帝拓跋焘征讨柔然大获成功之后,原来的云中镇盛乐城就不再是前线,于是改设为朔州。
百年来,善无郡就在朔州和恒州(司州)之间来回变迁。
不过无论如何,善无郡善无县曾是西汉时雁门太守的驻地这个事实是没法改变的。
也就是说,过了杀胡口进入中陵水谷地,就算是进入了传统意义上的塞内。
这个地方乐起当然也曾经来过。
几个月前怀荒军大破恒州豪强联军之后,就是从善无大摇大摆地回到柔玄。
也正是在杀胡口,乐起第一次见到了高欢本人。
只是那次呆的时间很短,乐起对这座古城也没什么印象,依稀记得这个古城面积不小,地势绝佳。
此外城外的农夫也还在辛勤地耕耘、田地中还有点绿色。对了,还有那个出身善无的豪强高市贵。
乐起诸人翻过杀虎口,走了不一会,就遥遥看见中陵水东边,平地上突兀拔出的善无城。
阿六拔正想询问乐起,是否要靠近善无城侦察一番,却见乐起纵马向高处,手搭凉棚向南方看去。
“咱们想办法绕过去。”
阿六拔本想提问又听得乐起继续说道:“你们看,善无城上有“炊烟””
众人顺着乐起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数道青烟直上云宵,在午后的碧空下显得颇为不合时宜。
“那不就是烧火做饭的炊烟么?”
阿六拔话才出口便觉得不对,虽说草原和农耕地区习俗有所不同,可也少见在午后做饭的。
通常来说,无论是城外的农夫,还是城中的居民,都会在天蒙蒙亮便起床,赶着夏日清晨凉爽的天气干活,然后在午前吃顿冷饭。
如果不是农忙季节,还会躲一躲正午的烈日,然后一直干到太阳下山才回家烧火做饭。
总之,他们所见的绝不是炊烟。
“要么是元或行经善无,放纵士卒在城里烧杀抢掠。要么就是大军已经驻扎,正在生火做饭。不过依我看,多半是前者。”
如果元或放纵士卒抢掠善无城,就说明他就没把此处当作作战的后方,而仅仅视为行军过程中的一个途径点。
更有可能的是,作为新败之将的元或,这是拿着善无城当作战前安抚士卒的犒赏—一从善无城往东,沿着吐文山北麓的谷地,就可以直达武周,然后沿着武周川水便是平城。
算算时日,搞不好怀荒义军已经同元或真刀真枪的打过一场了!
怀着对战局的担忧,渡过吐文水之后,乐起的心情更加糟糕。
吐文水发源自善无东山,也就是吐文山,自东南向西北,在善无城北七六里处注入中陵水。
此时善无城就在眼前,烟雾分明比刚刚在远处山岗上所见,还要大得多。
所谓匪过如梳兵过如篦,瞧瞧“炊烟”的规模,也可知善无城恐怕已经沦为废墟。
“郎君不是说元彧是宗室中的贤王吗?”
曹纥真大胆纵马去善无城下溜达了一圈,只见城门洞开,直通十字街心。
放眼沿着门洞看去,十字街心正中的鼓楼已经化作一堆正冒着馀烟的焦炭。
而北门大街两旁,随处可见还在冒着馀烟的房屋,以及倒毙的尸体,从衣着来看多是当地的居民。
曹纥真不敢轻易进城,忍着厌恶又看了两眼,便打马赶回吐文水边同乐起汇合。
“贤王那是对人而言的。”乐起听完曹纥真愤愤的疑问回答道。
“那善无城里的百姓就不是人吗?不是他元家的子民吗?”
曹纥真仍然不平,他出身底层,之前又饱受官吏侵逼,母亲更是死在原恒州刺史司马仲明手中,再加之和乐起呆久了,耳濡目染,对善无城的遭遇颇有同病相怜之感。
“老曹,你杀羊的时候,会在乎羊是怎么想的吗?在这些精英眼里,我们老百姓就是牛羊、就是燃料,顶多是帐本上的一些数字。只要能打赢叛军、保住旧都,区区一个善无又算得了什么?”
曹纥真愤声说道,“等老子哪天打进洛阳城,一定要把这些贤王名臣都杀个精光!”
乐起耸了耸肩不置可否:“老曹你是不是还要把他们的尸体扔进黄河里去喂鱼才心甘?”
曹纥真和乐起两人正在说话间,阿六拔和吴都也赶了回来。
刚刚他们俩沿着吐文水往东走,果不其然在水边发现了大量人马行经的痕迹o
看来元或多半已经带着人马去了武周,直插怀荒义军的侧翼。
“不耽搁了,咱们赶紧沿着足迹跟上!”
可是越走越是心寒。
吐文水两岸的谷地还算是开阔,又靠近水源,沿途应当有不少农田。
可又一连走了半日,哪里还看得出点耕作的痕迹?
满目尽是被人马踩倒的、尚未抽穗的麦苗,入眼一片荒凉的土黄色,更别提农夫百姓了。
仿佛苍天黄土之间,就只剩下乐起一行十五人,所有的活物都被名为战争的怪兽夺去了生命。
又转过一道山岗,乐起终于看见一缕炊烟。
此时风向正西,灰蓝色的烟雾爬过山脊,贴着树梢弥漫开来。
众人不约而同的勒马驻足,一时间万籁俱静,只留战马沉重的呼吸声。
阿六拔偏过头朝着乐起小声又兴奋地说道:“这次真的是炊烟,我闻到了煮麦